第183章 根还在烧(1 / 2)

电话那头的声音像一池温水,却让李娟后背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

官方的“重视”和“指导”,往往是收编与驯化的前奏。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也变得同样温和:“张同志你好,随时欢迎。我们村委会就在老小学这里,你直接过来就行。”

半小时后,一辆黑色的公务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村委会泥泞的院子外。

车上下来一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正是自称姓张的文化馆干部。

他没有直接谈工作,而是先在村民们自发搭建的“失落名字纪念馆”里转了一圈,不时点头,嘴里啧啧称赞:“了不起,了不起啊!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李老师,你们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事。”

绕回临时办公室,张同志才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装帧精美的方案书。

“李老师,县里的意思是,这么好的东西,不能埋没在村里。我们计划成立一个专项小组,帮你们把这些展品进行数字化处理,上传到云端,建立一个线上纪念馆。同时,统一培训讲解员,规范讲解词,确保传递的是正能量。另外,为了安全和管理,所有访客需要实名登记。”

他每一句话都说得合情合理,充满了“为你好”的善意。

但李娟听懂了潜台词:数字化是为了审查,标准化是为了阉割,登记制是为了追溯。

她轻轻将方案书推了回去,脸上带着一丝歉意的微笑:“张同志,谢谢领导的关心。但我们这个纪念馆,记下的就是些家长里短,是每个人的叹息和眼泪。如果连叹一口气都要经过审批和规范,那它就不叫纪念馆,叫样本采集中心了。”

张同志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收起方案书,语气也冷了三分:“李老师,你是个聪明人。我实话实说,已经有人向上举报,说你们这里在煽动城乡对立,散播负面情绪。县里愿意出面保护你们,是给你们一个台阶下。别给脸不要脸。”

李娟站起身,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那也请您带句话回去。我们没想煽动谁,只是想让那些快被遗忘的人,有个地方能被记起来。如果记住也算一种罪,我们认。”

送走张同志后,李娟一言不发,脸色凝重。

当晚,她召集了所有参与纪念馆筹建的村民,在锅炉房里开了个紧急会议。

昏黄的灯光下,人心惶惶。

“娟子,他们是不是要来封了咱们这儿?”一个老人忧心忡忡地问。

李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打开了手机,播放了一段录音。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清晰又疲惫:“……我是在北京做设计的,天天跟甲方吵,跟老板吵,跟房东吵,吵到最后都忘了自己是谁。直到我在网上听到了你们村那个《老墙说话》的音频,我听着那面墙讲它身上被刻下的名字,我突然就哭了。我才发现,我不是怕穷,我是怕自己忘了怎么哭,忘了自己还是个人。上个星期,我辞职了,回河北老家种大棚去了。谢谢你们,让我找到了回家的路。”

录音放完,锅炉房里一片死寂。

之前还慌乱的村民们,此刻眼神都变得无比坚定。

李娟环视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官方的纪念馆可以建,但我们的锅炉房,绝不能交出去。纪念馆是给外人看的脸面,锅炉房才是我们自己喘气儿的嘴。这张嘴,不能让任何人给堵上!”

“对!不能堵上!”

“我们自己守着!”

村民们用投票做出了决议:纪念馆可以对外开放合作,但作为精神核心的锅炉房,永不移交,由村民自管。

与此同时,陈景明已经将自己锁在后台那间阴冷的房间里整整七天。

他的视力在急剧衰退,看出去的世界只剩一片模糊的光影。

他索性彻底放弃了视觉,靠着留下来帮忙的小林充当他的“眼睛”和“手指”,口述指令,让小林在键盘上操作。

他的世界被简化到了极致,只剩下声音、触感和无尽的代码逻辑。

也正因如此,他的其他感官被磨砺得异常敏锐。

他能听到纸张在空气中微弱的呼吸频率,能通过指尖的温度,“看”到电流在老旧电路板上奔腾流淌的轨迹。

他正在编写一个全新的加密程序,他称之为“心跳协议”。

它能将那些碎片化的情绪故事,打包成一个无法被常规算法识别和破解的数据“活体”,只有用特定的“心跳”频率才能将其唤醒。

第七天深夜,当小林敲下最后一个字符,按下回车键时,整个房间的灯光诡异地闪烁了一下。

陈景明靠在椅背上,浑身被汗水浸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疲惫地闭上眼,万籁俱寂中,一个无比清晰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带着嗔怪和心疼:“哥,你是不是又熬夜了?身体不要了?”

是妹妹的声音。

他猛地一颤,那不是录音,不是幻觉,而是从他记忆最深处被直接提取出来的回响,真实得让他心头发烫。

在他那片模糊的视野尽头,熟悉的“标签系统”光幕悄然浮现,一个全新的词条,正散发着滚烫的微光:

【以身为炉】——燃烧自我骨血,为他人续一寸微光。

深圳,通往关外的高速路上,一辆印着“强盛装修队”字样的破旧货车被闪着警灯的执法车拦下。

王强坐在驾驶座上,手心全是汗。

车厢的夹层里,藏着他从各个渠道搜集来的第二批资料——五百份“情绪租赁”受害者的口述史,全是带血的原始档案,一旦被查获,人赃并获,后果不堪设想。

车门被拉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