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亮,薄雪未融。
礼堂外昨夜的喧嚣与激荡,仿佛都被这层清冷的白雪覆盖,暂时归于沉寂。
几片被打湿的纸屑,顽固地贴在结冰的水洼上,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像是某个被遗忘的梦的残片。
后台的角落里,阴冷如冰窖。
陈景明蜷缩在一张破旧的行军床上,身上裹着一件军大衣,但那寒意似乎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
他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双眼布满血丝,唯独那双眼睛,亮得吓人,死死盯着面前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飞速滚动的代码。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轻微却持续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神经长时间处于极限紧绷后的痉挛。
他正在将昨夜那场精神风暴固化。
那场以“情绪共振”为引信,以“标签置换”为弹头的无形攻击,耗尽了他所有的心神。
他要将那瞬间捕捉到的、能精准刺穿个体心理防线的神经频率模型,转化为一段可复制、可传播的脚本。
一只端着热粥的搪瓷碗伸到他面前,暖黄的米香驱散了些许寒气。
是村里一个叫小林的年轻人,昨晚被震撼后,自发留下来帮忙。
“明哥,你耳朵……”小林指了指,声音里带着惊恐。
陈景明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右耳,指尖传来一阵湿黏的触感,拿到眼前一看,是已经凝固的暗红色血迹。
过度调用大脑运算能力,强行解析并反写“心灵地产”的底层逻辑,让他的身体发出了最直接的抗议。
他摇了摇头,示意无碍,接过碗,却没有喝,只是用碗壁暖着冰冷的手指。
他拔出一个u盘,将其插入旁边一台连接着破旧音箱的电脑。
没有复杂的界面,他只按下一个键。
“滋啦——”
一阵电流声后,音箱里没有传出音乐,而是一段被精心剪辑过的混音。
苏姐沙哑却决绝的嗓音:“我不是演员,那是我的伤疤……”
小舟不成调的哼唱,纯净得像山涧清泉。
王强那把铁锤砸在木台上的闷响,“咚”的一声,仿佛砸在人的心口。
最后,是上千人汇聚成的,从压抑到爆发的怒吼:“我——不——卖!”
音箱的音质很差,却带着一种原始的、未经修饰的粗粝质感。
陈景明闭上眼,这段声音像一针强心剂,让他几乎熄灭的精神力再次燃烧起来。
他知道,就在他按下播放键的瞬间,这段被他命名为“心跳病毒”的音频文件,已经通过他预设的十几个匿名论坛和加密节点,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撒向了互联网的无形旷野。
它不是程序病毒,它感染的是人心。
与此同时,村委会临时辟出的办公室里,李娟正在整理昨夜那份特殊的“拍卖记录”。
每一件“流拍”的物品后面,都记着物主的名字和一个简短的故事。
她在一份老马头留下的意向名单上,指尖忽然停住了。
上面有三个熟悉的名字——马建国、赵小虎、刘春生。
全是二十年前,在村小学和她一个年级,却因为家里穷或者成绩不好,初中没读完就南下打工的少年。
李娟拉开抽屉,翻出一个已经泛黄的相册。
她找到一张毕业合影,照片上的孩子们笑得质朴又灿烂。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一张黝黑的笑脸,那是赵小虎。
“这孩子……我记得他。”李娟喃喃自语,“去年过年,他妈还跟我说,小虎在外面出息了,当上了什么……主管。”
当晚,她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赵小虎留在村里的联系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的声音嘈杂,像是在某个工地的晚风里。
“喂?哪位?”
“小虎,是我,李娟姐。”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寂,只有呼呼的风声。
良久,一个压抑着剧烈情绪的声音传来:“……娟姐。”
“我看到老马叔记下的名字了,你……还好吗?”
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极力压制的抽泣,那个在母亲口中“当上了主管”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出来:“姐,我他妈管着三百多号人,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对着镜子学怎么板着脸骂人,学怎么演一个果断的领导。可我一到夜里,就一个人躲在车里哭。我怕的不是别的,我怕我活成了我年轻时最讨厌的那种人……”
李娟静静地听着,没有劝慰。她只是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挂掉电话,她将这段录音,连同一句话,发给了陈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