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我们不是在办一场展览,我们是在挖一座坟——把这个时代里,无数个被活埋的人性,一点一点地刨出来。”
村东头的锅炉房里,暖气烧得正旺。
王强正带着几个兄弟拆除昨夜临时搭建的舞台布景。
他拎起那把标志性的铁锤,习惯性地擦拭着。
突然,他的手指在锤柄和锤头连接的缝隙里,摸到了一个微小的、不属于铁锤本身的凸起。
他眼神一凛,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将其抠了出来。
那是一个比米粒还小的黑色物体,顶端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拾音孔——微型窃听器。
周围的兄弟们正干得热火朝天,没人注意到他的异样。
王强没有声张,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讶。
他只是若无其事地将窃听器揣进兜里,继续指挥众人干活。
半小时后,他一个人溜进锅炉房的操作间,将那个微型窃听器用电工胶布粘在一个信号放大器的输入端,另一端,则接上了整个锅炉房的广播线路。
他做了一个巧妙的反向监听装置。
接下来的三天,锅炉房的广播里只有单调的音乐和通知,但王强几乎寸步不离。
第四天凌晨三点,一阵微弱的电流异动后,一个被处理过的声音终于从线路里传了出来,冷静而无情。
“……目标情绪样本已回收,但出现了意外污染。郑总认为,昨晚那些声音……具有高度的‘传染性’,必须立刻切断传播链。物理隔离和信息覆盖同步进行。”
王强的心猛地一沉。
他立刻拔掉线路,拿出那个早已被他淘汰的旧手机,拨通了一个深圳的号码。
“喂,阿豪,是我,强子。帮我个忙,用我们装修队的名义,在龙岗那边租下三间临街的大仓库,要快。”
临行前,他找到正在给孩子们上课的李娟,在她耳边只说了一句:“娟子,他们怕的不是我们说话,是怕别人也跟着我们一起说。”
上海,陆家嘴。
林总监走进那间可以俯瞰整个黄浦江的办公室,将一封辞职信放在了红木办公桌上。
他的主管,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连眼皮都没抬,冷笑着说:“林毅,你以为跑了,就能洗干净?你在‘心灵地产’项目里保存的所有崩溃录音,每一条都在云端有备份。你是这个项目最核心的训练师,你觉得你能摘得清?”
林总监(林毅)没有辩解,转身欲走。
“等等。”主管叫住他,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微笑,“顺便提醒你一句,你昨晚参加的那个‘乡下派对’的视频……在公司内部泄露了。”
他点开平板,屏幕上,正是林毅在乡下礼堂里,听着王强的怒吼,痛苦地跪倒在地的画面,角度刁钻,画质清晰。
林毅看着屏幕里的自己,那张因自我怀疑而扭曲的脸,忽然笑了,是一种解脱般的苦笑。
“那就放出去吧。”他平静地说,“让所有享受我们‘完美服务’的客户都看看,在他们感受‘虚拟幸福’的背后,是谁在替他们哭。”
当晚,国内最大的ai技术行业论坛上,一个匿名id发布了一篇长文——《关于“情绪采样”的伦理备忘录》。
文章详细剖析了当前情感计算领域滥用用户隐私数据的现状,并在附录里,上传了十二段经过最少处理的原始录音。
帖子的标题触目惊心:“这些眼泪,不该被训练成算法。”
与此同时,数千公里外的另一座城市里,审计师魏承志打开了自己的加密邮箱。
他看到,那封被他转发出去的、关于“种子库”的邮件,已经有了十位同行的回复。
其中两人,附上了他们所在城市底层民众的生存账本,每一笔触目惊心的开销背后,都是一个家庭的挣扎。
最让他震动的,是来自西北某个偏远县城审计局同事的一段留言:“魏兄,我们刚按规定封存了一批征地拆迁户的抑郁症风险评估量表。上级文件要求‘数据脱敏’后上报,你知道‘脱敏’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把报告里所有描述哭喊、绝望和自杀倾向的文字,全部删光。”
删光哭声。
这四个字像一把冰锥,刺进魏承志的心脏。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
他看到自己伏案工作的身影,倒映在冰冷的玻璃上,像一个没有面目的剪影。
他回到办公桌前,抽出稿纸,写下一行标题:《关于建立社会底层情绪压力补偿与疏导机制的可行性研究报告》。
写完,他拿起报告,第一次没有敲门,直接走进了局长办公室。
当他从局长办公室出来时,外面又飘起了雪。
一片雪花悠悠荡荡,落在他的肩头,像一声未曾出口的叹息,也像一枚被悄然授勋的徽章。
第二天上午,李娟正在村委会的院子里,和几个村民商量着如何把那个破礼堂改造成一个可以长期展示“非卖品”的地方。
一个村民提议,就叫“失落名字纪念馆”。
就在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时,李娟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喂,您好。”
“请问是李娟老师吗?”电话那头的声音非常客气,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温和,“我是县文化馆的,我姓张。我们领导听说了你们村昨晚的活动,非常感动,也非常重视。我们觉得,这么有意义的事情,应该得到官方的支持和指导,把它做得更规范,更有影响力。领导派我过来和您对接一下,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