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你喊过的疼有人接住了(1 / 2)

电话那头的声音嘈杂,夹杂着汽车引擎的熄火声和几句压低了的交谈。

王强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一边冲着院里的人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一边压低声音吼了回去:“带人来?张队长,咱可说好了,那事儿过去了,谁也别找谁后账!”

“误会了,王老板!”电话里,张建国的声音透着一股罕见的局促和……敬意?

“不是找麻烦。是这几位……唉,他们非要来,说不来这儿一趟,这辈子心里都过不去这个坎。我拦不住,只能给当个司机。”

王强愣住了。

他走到村口,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去,只见一辆半旧的商务车旁,站着几个神情复杂的城里人。

一个穿着精致套裙的女人,眼圈红肿,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工牌;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局促不安地搓着手,脚边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

他们不是来寻衅的,倒像是来朝圣的。

张建国迎上来,苦笑着指了指那几个人:“陆家嘴那天,他们都在。这位女士,她弟弟就是过劳猝死在工位上的。这位先生,刚被裁员,房贷断了,那天晚上本来想……”他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这些人,是那场情绪洪流中,被冲刷得最狠的几朵浪花。

他们循着模糊的线索,竟一路找到了这片麦田。

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村口那块“陈家村”的石碑前,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将一些东西轻轻放下——一束白菊,一份打印出来的辞职信,一张被撕成两半的结婚照。

他们是来告别的,也是来寻找开始的。

这场小小的插曲,像一滴墨,晕染开了整个秋天。

几天后,镇卫生院的副院长孙建国再次来访。

他不再是那个忧心忡忡、唯恐担责的官僚,脸上带着一种研究者般的审慎与兴奋。

他没带任何医疗器械,只带来一份盖着鲜红公章的文件。

“景明,省里转下来的,”孙建国在陈景明床边坐下,将文件一字一句地读给他听,“《关于在基层医疗单位推广‘声音归档角’与‘情感支持区’建设的指导意见》……你听听这新增的条款。”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里有藏不住的激动:“第十二条,补充建议:在引导患者家属提供支持性音频时,除常规鼓励性话语外,应鼓励录制‘软弱告白’。范例:‘孩子,爸爸也很怕’;‘老婆,对不起,我有时候也会偷偷哭’;‘妈妈不是超人,妈妈也需要帮助’……”

陈景明静静地听着,那双空洞的眼睛仿佛能穿透纸页。

等孙建国读完,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伸出手,在床头的矮柜上摸索着。

李娟想帮忙,被他轻轻挡开。

他摸到了那本厚厚的、写满了盲文点字的日记本,用指尖在粗糙的纸页上缓缓移动,像在寻找一个精确的坐标。

他停在某一页,抬头“望”向孙建国的方向,轻声说:“孙院长,麻烦您,替我给起草这份文件的人带句话。”

孙建国立刻挺直了背,拿出随身带的笔,准备记录。

“告诉他,有些话不用录。只要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地方,允许我们敢说出口,病就已经治好了一半。”

孙建国握着笔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看着陈景明脸上那种超越了视觉的洞察力,看着那本在他指尖下仿佛有了生命和温度的盲文日记,沉默了许久。

最后,他摘下老花镜,用力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角,声音沙哑:“明白了。我们以前……总想着怎么用技术治好病人。现在才明白,有时候,我们只需要让他们不觉得自己是个‘病人’。”

几乎是同一时间,李娟接到了县教育局的电话。

对方的语气客气又急切,说有三所邻近的乡镇小学联合申请,希望“失落名字展”能去他们学校进行巡回展出。

这个展览在城里激起的是共鸣,在乡村,激起的却是确认。

那些外出打工的父母,那些留守的孩子,第一次在一种公开的、体面的场合,看到了自己家庭的另一种叙事。

李娟立刻组织起村里的几个大学生志愿者,重新设计展陈方案。

她意识到,仅仅展示痛苦是不够的,那会变成一场比惨大会。

她增加了一个环节,叫“回应墙”。

在每一张照片,每一个故事旁边,都留出一块空白的软木板和一盒便签纸。

“我在产线上拧了八年螺丝,手都变形了。”——这是展板上的故事。

旁边,回应墙上很快贴满了五颜六色的便签:“叔叔你辛苦了,我爸爸也是。”“我用你拧过螺丝的手机考上了大学,谢谢你。”“我考砸了,妈妈没骂我,她只是说,她小时候也想读书。”

首展那天,在最偏远的柳树镇小学,一个头发花白的退休老教师,在一张写着“我不想再优秀了,我好累”的照片旁,颤抖着贴上一张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字:“我教了三十年书,最心疼的,就是那些偷偷哭的好学生。”

当晚,这张贴着纸条的照片被传到了一个本地教师群里,一夜之间,像是投入水中的活菌,迅速扩散,被转发到全国上百个学校的教师工作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