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车票背面写名字(1 / 2)

胜利的喧嚣被抛在身后,只剩下铁轨撞击枕木的单调轰鸣。

k738次列车,像一条疲惫的绿色巨蟒,在墨色的原野上缓慢穿行。

车厢里闷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汗水浸透了衣衫,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混合着泡面、劣质香烟和人体的味道,凝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名为“旅途”的陈腐气息。

陈景明靠窗而坐,窗外是化不开的浓黑,偶尔有远方村庄的灯火一闪而过,像垂死者的最后一次眨眼。

他没有看风景,双目紧闭,掌心反复摩挲着那枚冰凉的、边缘已经磨损的大学校徽。

他没能阻止手机的震动。

那台经过他极限改造的手机,此刻正像一颗微弱但执拗的心脏,在他的口袋里持续搏动。

每一记震动,都代表着一条《我在》的录音,在他搭建的临时网络里自动播放、传递。

上百万个名字,上百万个地址,上百万个微弱却真实的存在,汇成的洪流仍在奔涌,只是他已不再是那个立于潮头的引导者。

他试图用意念关闭那个伴随他多年的“标签系统”。

在听证会胜利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摆脱这副窥探他人命运的枷锁。

然而,系统没有消失。

它只是调转了镜头,不再投向外界,而是狠狠地向内,照进了他自己的骨髓。

没有了密密麻麻的他人标签,一片清冷的幽蓝光幕在他胸口浮现。

上面没有复杂的词条,只有三行简洁、古老、几乎要刻进他灵魂里的字:

【狗剩】

【扛债的】

【全村的希望】

他猛地一震,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烙在了自己胸口。

这些年,他用上海的霓虹、陆家嘴的高度、程序员的薪资、写字楼的冰冷空调,拼命砌起了一堵墙,试图把这些标签永远埋在墙后。

他以为他成功了,以为自己已经是陈景明,是一个体面的、在城市扎根的中产。

直到此刻他才惊恐地发现,那堵墙根本不存在。

他拼命逃离的,早已被他自己亲手刻进了骨头里,成了撑起他这副疲惫躯壳的唯一支架。

他缓缓睁开几乎失明的双眼,尽管视野里一片模糊,但那个“系统”却用一种超越视觉的方式,让他“看”得无比清晰。

他环顾这节车厢,那些在昏暗灯光下低头刷着手机的男男女女,头顶都漂浮着一层淡淡的、灰白色的标签,像一层永远不会融化的霜。

【混得不好】

【怕被问收入】

【回村炫耀三天就走】

【不想回家】

李娟就蜷缩在他对面的座位上,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按压着小腹,那里有一片荒芜的、永远沉寂的土地。

半个月前,医生用一种公式化的怜悯语气告诉她,由于长期高压工作、内分泌严重失调,她的卵巢功能已不可逆转地衰竭,那扇通往母亲身份的窗口,已经对她彻底关闭了。

她没告诉任何人,连对丈夫,她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工作太累,身体出了点小毛病”。

她怕看到他眼中的失望,更怕看到他父母眼中那种“娶了个不下蛋的鸡”的审判。

邻座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似乎看出了她的不适,从自己的布包里摸出一个灌满热水的塑料瓶,用毛巾裹好,递了过来。

“姑娘,看你脸色白的,捂一捂。这车上冷,凉气从脚底下钻,伤身。”

那股朴拙的热量透过衣物,熨帖着她冰冷的小腹,也瞬间烫穿了她强撑的坚硬外壳。

李娟的眼眶骤然一热。

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半个月都没接到她电话的老人。

村里的闲言碎语已经通过亲戚的微信传了过来——“李家那闺女出息了,嫁到城里就忘了根,爹妈都不认了。”

她忽然间明白了。

这些年,她玩命地工作,小心翼翼地维系着婚姻,把自己活成一个“精致穷”的都市样本,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的成功,更不是为了实现童年时“比星星还亮”的梦想。

她只是害怕,害怕有一天会从别人口中听到那句宣判:“看,我们村那个唯一的金凤凰,也混砸了。”

过道的另一边,王强把一张折叠小马扎挤在座位旁,身体的大半都悬在人来人往的走道上。

他把手机屏幕按熄,又忍不住点亮,像个自虐的囚徒反复确认自己的刑期。

屏幕上,是银行app的截图,那个他曾经引以为傲的七位数存款账户,此刻被一行鲜红的“已冻结”贯穿,余额后面跟着一长串刺眼的负号。

工友群里,上百条讨薪的消息还在不断刷新,从最初的“强哥,啥时候发钱”,变成了现在的“王强你个骗子,还我血汗钱!”

他曾答应过,今年一定带儿子去上海,去真正的陆家嘴,看一次真正的东方明珠。

可如今,别说上海的灯,他连回家的脸面都快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