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最后一班校车(1 / 2)

天边泛起第一缕鱼肚白,像一道刚刚愈合的伤口,脆弱而苍白。

柴油发电机的轰鸣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宏大、更具穿透力的引擎声,由远及近。

十几辆漆着“应急救援”字样的绿色卡车,碾过泥泞的积水,像一群迟来的候鸟,终于降落在这座被遗忘的孤城。

高远一夜未睡,眼中的红血丝比地图上的交通线还要密集。

他亲自站在县政府的废墟前迎接,做好了汇报情况、争取物资的准备。

然而,当第一辆卡车的后门打开时,他愣住了。

车上卸下的不是成箱的压缩饼干和矿泉水,而是十几名佩戴着“心理援助”袖标的志愿者。

领队的是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女人,她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递给高远一份文件,封皮上印着《极端情境下群体情绪干预试点方案》,署名单位竟是省应急管理厅。

高远的手指有些僵硬,他机械地翻开,第一页的引述像一枚钢钉,狠狠砸在他混沌的脑子里:“当技术失效时,人与人之间的‘看见’是最可靠的系统。”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越过人群,投向远处镇中学的方向。

那里,李娟正指挥着几个居民,用两根长长的竹竿,费力地撑起一面用床单做成的巨大横幅。

晨曦勾勒出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欢迎回家,你们不是一个人在撑。”

高远的手微微发起抖来。

他缓缓转身,从自己那个磨损的公文包里,取出了那尊象征着他前半生职业荣耀的“零事故安全生产”水晶奖杯。

过去,他每天都会擦拭它。

而现在,他只觉得它冰冷刺骨。

他走到临时指挥部门口的石阶上,弯下腰,轻轻地将奖杯放在了那里。

那晶莹剔透的杯体,映着清晨的光,像一块为他过去那个僵硬、冰冷的自我立下的墓碑。

几乎是同一时间,王强接到了一个让他火冒三丈的电话——原定用于重建小学的专项资金,因灾情紧急,已被临时冻结。

电话那头还在官样文章地解释,王强已经一把挂断,抄起一个铁皮喇叭冲出屋子。

“都出来!开会!”他的吼声在清晨的村子上空回荡。

祠堂前的空地上,几十个青壮年男人围拢过来,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对未来的茫然。

“钱不来了,”王强开门见山,声音像是砸在石头上,“等他们批下来,娃们都该打酱油了。我问一句,这学堂,咱们还盖不盖?”

一片沉默。一个角落里有人小声嘀咕:“拿啥盖?砖头都泡烂了。”

“用这个!”王强猛地一拍自己结实的胸膛,“用人盖!他妈的,钱不来,咱们自己干!各家各户,有闲着的门窗、檩条,都拆下来!回头我王强赚了钱,十倍还给你们!”

人群骚动起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挤到前面,他指着自家院里停放的一副厚实的棺材板,对王强说:“强子,我这身子骨也干不动活了。这板子,是我给自己备下的,上好的料。新学堂要用好料,拿去,给娃们做张最结实的课桌。”

一句话,点燃了所有人的血性。

众人不再犹豫,纷纷扛着工具冲回自己家中。

当天下午,小学的地基上就人声鼎沸。

他们在地基的正中央,小心翼翼地埋下一个密封的铁盒。

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张张画着小船的蜡笔画,一本记录着小米姑娘送药路线的笔记本,一根断裂的阿木的鼓槌,和一枚陈景明校徽的复制品。

王强亲手将最后一捧土盖上,拍着胸脯对身边的人说:“这学校,以后不光教算术,还得教娃们,天塌下来的时候,怎么喊爸爸,怎么拉邻居一把。”

陈景明听着远处传来的号子声和锤打声,坚持要去现场“看看”。

李娟拗不过他,只能搀扶着他,一步一步挪到那片热火朝天的新校舍地基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