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老子在村里打架，是为了让人怕我，怕我爹妈没儿子。”他盯着那点跳跃的火光，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意，“现在我焊这一枪，是想让我妈知道……她儿子，也能正经造点东西出来了。”

那朵小小的、金色的焊花落下，在他布满血丝的瞳孔里炸开，光芒微弱却执着。

站在井道口的陈景明，通过监视器看到了这一幕。

那点光，像极了许多年前，他们躺在麦秸垛上，看到远方县城夜空里，那朵一闪而过、却照亮了整个童年的烟花。

从那天起，老吴的生活有了新的重心。

他找陈景明要来了一本厚厚的工程日志，每天早上八点，雷打不动地搬个小板凳坐在电梯门口，开始登记。

他的字迹一笔一划，工整得如同刻版。

“上午9:15，三楼张奶奶带狗‘元宝’上顶楼晒太阳，停留15分钟。”

“上午10:02，四楼小夫妻搬运网购衣柜，使用货运模式，耗时6分钟。”

“下午2:30，二楼李阿姨送孙子去少年宫，按错楼层，空跑一次。”

他记录得一丝不苟，仿佛在撰写一部关于这栋楼的微型史记。

某天，他翻页时，忽然发现记录本的背面，被人用铅笔写了一行娟秀的小字：“吴老师，您写的字，还是跟当年开家长会时一样工整。”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足足十分钟。

眼眶渐渐湿润。

他想起自己曾是这片社区最受尊敬的教师，也想起这些年因儿子的病而刻意回避所有邻居的窘迫。

他拿起笔，在那行字的下面，郑重地回复道：“谢谢。小宇今天手指动了两次。”

验收的前一夜，一切准备就绪。

陈景明独自一人走进光洁如新的电梯轿厢，深吸一口气，按下了从“1”到“6”的所有按钮。

显示屏亮起柔和的蓝光，数字平稳地向上跳动。

1…2…3…轿厢内安静得只能听见微弱的电流声和自己的心跳。

4…5…

就在数字即将跳到“6”的瞬间，轿厢轻微一震，所有的灯光“啪”地一声，全部熄灭。

显示屏也变成了一片漆黑。

陈景明心头猛地一紧！

故障？

短路？

他立刻撬开检修板，检查线路，一切正常。

他正准备按下紧急重启按钮，忽然，头顶的正上方，传来一阵极细微、却极富节奏的敲击声。

“叩叩叩……叩叩……”三长，两短。

陈景明浑身一震，整个人僵在原地。

这个信号……是小宇小时候赖在孙桂芳怀里，不肯下来走路时，用小拳头敲妈妈肩膀求抱抱的暗号！

他猛地抬头，仿佛能穿透钢板，看到顶楼平台上，孙桂芳正站在那里，手里或许拿着一把小小的扳手，正用尽全身的力气，又怕声音太大，小心翼翼地敲击着那根连接着整个希望的钢索。

下一秒，轿厢内的应急灯重新亮起，主显示屏闪烁了一下，稳稳地跳出了红色的数字“6”。

电梯在无声中，缓缓完成了最后半米的上升，与地面严丝合缝地停靠。

陈景明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厢壁上，闭上了眼睛。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正以前所未有的强度，与钢索残存的余震同频共振。

原来不是机器出了问题。

是这栋楼，在用它自己的方式，终于学会了呼吸。

他缓缓地睁开眼，左眼的纱布下传来一阵新的刺痛，而仅存的右眼，视野边缘开始出现一片模糊的、正在不断扩散的暗影。

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层磨砂的玻璃隔开，光线和色彩都在迅速褪去，只剩下一些摇晃的、朦胧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