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卷起的尘土混合着城郊特有的工业废气,呛得他喉咙发紧。
那台被他改装过无数次的电动车,此刻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却依旧拼尽全力,将一道道颓败的厂房和荒芜的工地甩在身后。
登记站,那个由废弃集装箱改造而成的临时避难所,已经不成样子。
门锁被暴力撬开,歪斜地挂在门框上,像一只脱臼的胳膊。
陈景明冲进去时,王强正蹲在地上,用一双布满老茧的手,一片一片地捡拾着被撕碎的地图和烧成灰的笔记本残骸。
他的背影佝偻着,像一头被偷走了幼崽的老狼,浑身散发着暴怒和绝望。
“硬盘……没了。”王强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得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主机箱还在,他们只撬走了硬盘。干得真他妈干净。”
几个早早赶来的工友围在四周,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死寂。
那是希望被掐灭后,剩下的灰烬。
所有的心血,所有的证据,那数百个家庭最后的指望,都储存在那个小小的铁盒子里。
现在,它消失了。
“开会!把所有登记过的人,都叫来!”王强猛地站起身,通红的眼睛里燃着疯狂的火,“现在!马上!”
半小时后,集装箱内外挤满了人。
空气里弥漫着汗味、烟味和一种名为“恐慌”的气味。
没有人说话,死一般的沉寂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们是沉默的大多数,习惯了被漠视,习惯了把苦咽进肚子里。
唯一的发声渠道,现在被堵死了。
王强站在一张破桌子上,环视着众人麻木的脸,胸口剧烈起伏,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水泥堵住。
他想喊“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可他知道,对这些已经被生活榨干了的人来说,这句话有多么苍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个角落里传来微弱的咳嗽声。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电工,慢慢举起了他那只旧得屏幕都裂了纹的智能手机。
他点开相册,屏幕上赫然是一张x光片,模糊的影像中,能看到肺部密密麻麻的阴影。
“我……我手机里,存了自己去小医院拍的片子。”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进死水,“当时怕他们不认,自己留了个底。”
这个微小的动作,仿佛一个开关。
另一个人立刻从钱包里翻出一张被盘得发亮的收据照片:“我这有自己买药的单子!”第三个人从脖子上摘下一个褪了色的工牌,用手机拍下扫描件:“我每天上下班打卡的记录,工地app里应该还有,我截了图!”
一个,两个,十个,一百个……人们纷纷掏出手机,那些被遗忘在相册角落里的照片、截图、聊天记录,那些看似无用的、琐碎的个人凭证,在这一刻,汇聚成了一股无法被删除的力量。
王强的眼眶瞬间就热了。
他狠狠地用手背抹了一把脸,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响彻全场:“对!他们拿走了硬盘,可他们拿不走我们的记忆!拿不走我们刻在骨头上的病!只要我们还活着,我们自己就是证据!”
当晚,就在这片狼藉之中,一台从二手市场淘来的旧笔记本电脑被架了起来。
王强和几个懂点电脑的年轻人,开始搭建一个临时的数据库。
没有花哨的界面,只有一个个朴素的文件夹。
他们给这个数据库起了一个名字——“伤痕云”。
每一个病例,除了那些重新收集起来的照片和单据,还都附带了一段用手机录制的口述视频。
工人们对着镜头,讲述自己的名字、工种、病痛,以及那些被遗忘的日日夜夜。
视频的标题惊人地统一:“我还活着,所以我作证。”
与此同时,远在上海的李娟,也发动了她的战争。
她几乎是一夜没睡,搭建起一个名为“标签审判”的线上论坛。
她没有用煽动性的语言,而是以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客观,邀请了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顶尖互联网公司的算法工程师、知名法学学者,以及从各个渠道征集来的普通患者,共同参与一场公开讨论。
议题只有一个:“谁有权定义你的健康?”
她在论坛首页最醒目的位置,置顶了一段经过深度匿名化处理的视频。
画面中,只有一连串闪烁、断裂的标签链在不断演变:【被抛弃的儿子】→【精算之神】→【孤独的守门人】→【……不想再算命的人】。
视频下方,李娟只配了一行字:“这不是ai生成,这是一个用眼睛记住的真相。”
病毒式的传播开始了。
二十四小时内,话题阅读量突破千万。
评论区像决堤的洪水,无数被压抑的声音喷涌而出:
“我靠!我终于明白了!去年我妈的商业险被拒赔,理由是‘高风险人群’,现在才知道,是因为系统判定她常年浏览养生和癌症早期症状的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