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拧紧了琴弦,尖锐而急促。
陈景明盯着手机屏幕上那张用他儿子笑脸做头像的微信群,指尖冰凉。
那一行“后果自负”的小字,像淬了毒的针,扎在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他缓缓抬起头,那三个在“觉醒者协议”界面上闪烁的选项,此刻看来,不再是冰冷的代码,而是通往地狱或天堂的三扇门。
【b:转移矛盾焦点】——不行,这只会制造新的仇恨,让这群已经被恐惧榨干的父母,变成另一群面目可憎的野兽。
他不能用一种恶,去驱逐另一种恶。
【a:制造新共识】——太慢了,远水解不了近渴。
价值观的建立需要时间,而对方的反噬,已经兵临城下。
只剩下最后一个选项。
【c:植入替代性希望——提供一个非物质化的、可追求的精神目标】
这像是一场豪赌。
用一种虚无缥缈的“希望”,去对抗一套精密的、用金钱和地位量化出来的恐惧体系。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重重地点下了“c”。
系统界面瞬间刷新,一行新的指令弹出:“指令确认。请提供‘替代性希望’的核心情感锚点。警告:锚点必须具备高普适性、强共情力、且无法被物质化量化。”
情感锚点?
陈景明的大脑飞速运转。
他打开了那个被他命名为“记忆云库”的数据库,那里面储存着他和小镇连接的所有数字痕迹。
他像一个在废墟中寻找黄金的拾荒者,疯狂地翻找着。
家长们上传的田野照片?
不够,那只是怀旧。
赵美玲的发言录音?
不行,那已经被恐惧污染。
他的手指划过一个个文件,直到他点开了一个被他标记为“无用日常”的文件夹。
第一段音频,是他无意中录下的。
儿子在麦田边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发出一声满足的笑。
“爸爸,我闻到了,风里有蚯蚓翻土的味道,还有蒲公英种子的味道!”那笑声清澈,不含一丝杂质,是对世界最本真的感知。
第二段视频,是小杨老师发来的。
一个聋哑女孩在柳屯小学新开的“手语故事会”上,用稚嫩的手语,向大家“讲述”她奶奶喊她回家吃饭时的呼唤声。
她比划得那么用力,脸上带着光,仿佛那无声的呼唤,是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
第三段音频,来自王强侄女的一次直播。
镜头摇摇晃晃,对准一捧刚从地里挖出来的荠菜,带着新鲜的泥土。
她在直播间里大大咧咧地喊:“城里的宝宝们看好了,这玩意儿叫活着的知识,比你们课本上那些印刷字值钱!因为,它能让你饿不着!”
就是它们了!
这三种声音,一种是感官的苏醒,一种是无声的爱,一种是根植于土地的生存智慧。
它们都指向同一个内核——一种不依赖于金钱、地位和他人评价,就能获得的、源自生命本身的富足与骄傲。
陈景明双手在键盘上翻飞,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脆响。
他将这三段素材剪辑成一个三分钟的短片,没有一句旁白,只在结尾处打上一行字:我们的起跑线。
他设定了精准的推送规则:仅对“记忆云库”中,所有曾上传过故乡田野照片的用户定向推送。
这是他们的“乡愁”id,是他们内心深处那片麦田的数字回响。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后台的数据。
一分钟,两分钟……
后台数据显示:78%的观看者,停留时间超过了两分钟。
评论区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听着我儿子闻风的声音,我哭了。我有多久没带他去闻闻风了?”
“那个小姑娘的手语,比我老板在年会上画的任何一张大饼都更让我感动。”
“活着的知识……妈的,说得真好。我明天就带我闺女去挖野菜!”
一条评论被顶得最高:“我好像明白了,我们拼命给孩子报班,不是为了让他跑得更快,只是因为我们自己一直在害怕。原来,不害怕,也可以是一种骄傲。”
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这一次,没有冰冷的警告,而是一句平实的结论:“标签正在被重写,‘焦虑’的底层代码被干扰。”
同一时间,柳屯小学的多功能教室里,灯火通明。
李娟召集了所有“麦田写作课”的家庭,在她身后,是一块巨大的空白展板。
“各位,”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们要办一场‘非标成长成果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