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歹说,才把这事平息下去。
回到客栈,众人对阿q更是鄙夷。
郭芙蓉戳着他脑门骂:“亏你还吹是什么革命党!遇见事比谁溜得都快,还往小孩子身上推!呸!”
阿q面红耳赤,憋了半天,梗着脖子道:“你……你们懂什么!那是策略!战略性转移!革命,要讲究方法!跟个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胜之不武!”
他又使出了精神胜利法,但这次,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夜里躺在柴房,第一次觉得那“革命”的幌子,似乎也遮不住内心的空虚了。
经历“捉鬼”风波,阿q消停了几天,整日蔫头耷脑。
吕秀才却找到了新的“研究”方向。
他发现,阿q虽满口胡言,但其经历竟隐约与外界剧变勾连着。
秀才的《江湖志》,或许真能因这荒诞人物,添上独特一笔。
这日,秀才搬了板凳,坐到在太阳底下捉虱子的阿q身边,递过一块桂花糕。
“q兄,尝尝。你那日说省城革命,可见过领头的人物?”
阿q瞥见糕点,眼睛一亮,接过来塞进嘴里,含糊道:“见过!怎么没见过!一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尤其是那个姓孙的先生,还跟我握过手呢!”
这自然是胡说,他最多在人群外围瞧见过演讲者的帽子。
秀才也不点破,继续引导:“哦?那他们革命,为的是什么呢?”
“为的……”
阿q噎了一下,努力回想听来的零星词句,“为的是……平均地权!让人人有饭吃!就像……就像我当年在未庄,要是均了赵老太爷的地,我也不至于……”
他忽然停住,似乎触及了什么不愿回想的事,眼神闪过一丝罕见的迷茫,但立刻被惯有的得意覆盖,“总之,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秀才默默记录,尝试解读阿q那套扭曲逻辑背后的绝望与渴望。
他发现,阿q对“革命”的理解,全然是基于个人私利:打倒赵太爷,是为了夺回自以为该得的财产;拥护革命,是因这潮流似乎能让他这底层蝼蚁瞬间翻身。
他并不关心主义真谛,只想借势满足最原始的生存与虚荣。
秀才将这些讲给佟湘玉听。
佟湘玉叹道:“说到底,也是个被世道搓揉的苦命人。他那些毛病,是这世道一刀刀刻出来的。”
或许因这丝理解,客栈众人对阿q的态度,少了几分厌烦,多了点无可奈何的宽容。
就连白展堂,丢给他旧衣服时,也会嘟囔一句:“凑合穿吧,总比露着强。”
这点滴的“正常”对待,反而让阿q有些无所适从。
他习惯了嘲讽与欺辱,反而不知如何应对这淡淡的、不带施舍意味的平和。
平静日子没过几天,一场真正的风波席卷了七侠镇。
原来,邢捕头查获了一伙流窜的骗子,其中有人为减刑,胡乱攀咬,竟说七侠镇有革命党的秘密据点,头目姓q。
消息一出,舆论哗然。
往日阿q的吹嘘,此刻都成了“罪证”。
镇上人人自危,生怕和阿q扯上关系。
赵扒皮之流更是趁机煽风点火,说同福客栈包庇乱党。
一时间,客栈门可罗雀,气氛凝重。
邢捕头带着燕小六上门盘查,脸色铁青。
“老白!佟掌柜!不是我不讲情面!这事闹大了!上头追得紧!阿q呢?赶紧交出来,或许还能撇清你们!”
阿q早吓得躲进柴堆,瑟瑟发抖。
佟湘玉心知阿q绝无胆量做乱党,但众口铄金。
她强压慌乱,对邢捕头道:“邢捕头,阿q是个什么人您不清楚?就会吹牛扯淡,借他十个胆也不敢造反!这分明是有人诬陷!”
邢捕头苦笑:“我信有啥用?得拿出证据!”
就在这时,吕秀才深吸一口气,站了出来。
他举起那本记录阿q言行的《江湖志》,朗声道:“邢捕头,学生近日详察阿q言行,皆记录在此。其所言‘革命’,无非是泄私愤、图口舌之快,与真正的革命党毫无干系。此书可为证!”
郭芙蓉也叉腰道:“就是!哪个乱党像他这么窝囊?说出去谁信啊!”
白展堂和李大嘴也纷纷帮腔。
躲在柴堆后的阿q,听着外面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为他辩护,浑身抖得不像话。
他从未想过,这些平日对他厌弃又无奈的人,会在这种要命关头,站出来护着他。
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鼻子发酸。
他想起了未庄,无论他如何吹嘘或挨打,从未有人为他辩白过半句。
恐惧、羞愧、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激动,交织在一起。
他忽然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从柴堆后钻了出来,虽然腿还在打颤,却尽力挺直身体。
“不……不关他们的事!”
阿q声音尖利,带着破音,“都是我阿q一个人干的!要抓就抓我!”
这一刻,他恍惚觉得自己真成了英雄,仿佛戏文里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豪杰。
那种感觉,比任何一次精神胜利都更真实、更痛快。
邢捕头看着这闹剧般的一幕,又看看吕秀才手中厚厚的记录,也觉案情荒唐。
正好上头传来消息,真凶已落网,此事便草草了结。
风波过后,阿q看着恢复如常的客栈,看着依旧会奚落他却也会顺手给他留饭的众人,第一次觉得“同福客栈”这四个字,似乎有了点不一样的重量。
经此一遭,阿q似乎踏实了些。
他依然会吹牛,但频率低了;依然想偷懒,但偶尔也会主动帮李大嘴搬点柴火。
他甚至偷偷问吕秀才,那本“写他的书”能不能给他看看。
秀才念了几段,阿q听得似懂非懂,却咧着嘴笑:“嗯,写得好!就是我!比我还能吹!”
然而,烙印在骨子里的东西,难以轻易剔除。
一日,镇上几个闲汉故意逗他,说他这“革命党”是假的,根本没人瞧得起他。
阿q当场勃然,又祭出“儿子打老子”的法宝,惹得众人哄笑。
他气冲冲回来,看见莫小贝在吃糖葫芦,习惯性地想摆谱讨要,却被小贝一句“q爷爷,你这故事都听腻啦”堵了回去。
他愣在原地,看着小贝跑开的背影,又看看灶间忙碌的众人,一种熟悉的疏离感再次将他包裹。
他好像还是那个格格不入的阿q。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阿q又不见了。
这次,他收拾走了那件破马褂和秃毛笔,还在柴房留了个歪歪扭扭的字条,上面画了个圈,据吕秀才“翻译”,大概是“我走了,勿找”的意思。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是继续追寻那虚幻的“革命”,还是找另一个能容纳他荒唐与卑微的角落?
同福客栈的生活回归平静。
只是有时,听到市井无赖的吵嚷,或见到类似的精神胜利戏码,大家会相视一笑,想起那个姓q名q的怪人。
吕秀才的《江湖志·阿q本纪》添了后续,结尾他写道:“其人可悲,其行可鄙,其心可悯。世有阿q,则世间之悲凉未绝。然同福一隅,曾予片刻微暖,或可证,虽蝼蚁亦有望光之本能。江湖夜雨,何处是q归途?或许,他永远在路上,用那套百毒不侵的胜利法则,对抗着整个世界的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