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展堂正用抹布表演陀螺旋转,一个不留神差点甩到刚进门的客人脸上。
定睛一看,来人是个年轻人,肩头沾着柳絮,手里卷着半摊开的牛皮纸。
年轻人目光越过白展堂的肩膀投向柜台。
“请问哪位是掌柜?鄙人姓赵,赵无用。”
他展开牛皮纸,纸上密密麻麻的线条让郭芙蓉从账本里抬起头。
“找掌柜的往右拐,看见最像守财奴的那个就是。”郭芙蓉边收拾桌子边说,“温馨提示,夸她耳坠子好看,能打八折哦。”
佟湘玉已经旋风般刮到近前,捏着年轻人展示的图纸边缘:“这是啥?要把额这客栈改成坟包?”
赵无用眯起眼睛:“这是当代最先锋的民宿设计——穹顶生态空间。您看,把屋顶改成弧形琉璃,夜间可以躺着看星星...”
“看星星?”佟湘玉的陕西腔扬起来,“下雨天看瀑布?夏天变烤炉?展堂!快把这疯娃叉出去!”
白展堂没动。
他盯着图纸角落的徽标,喉咙里卡了颗枣似的:“七侠镇商会认证...您这是官方派来的?”
“正是。”赵无用从袖袋掏出镶金边的文书,“商会鉴于同福客栈作为本地文旅标杆,特派鄙人进行升级改造。第一阶段,拆除现有门窗。”
郭芙蓉的算盘珠蹦起来三寸高:“拆门?你不如把姑奶奶我也拆了!”
“小郭姐姐冷静。”莫小贝从楼梯缝隙探出脑袋,“要不先拆厨房?反正李大嘴今天又把糖醋排骨烧成炭了。”
厨房门帘应声飞起,李大嘴举着锅铲冲出来:“谁要拆厨房?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赵无用倒退两步,图纸哗啦展开全貌:“诸位,这是千载难逢的机遇。想想看,当别家客栈还在比拼床褥厚度时,我们已经实现人宅共生理念...”
吕秀才从书堆里钻出来,理了理褶皱的方巾:“《营造法式》有云,屋宇之制,贵在得体。阁下所谓共生,莫非是教人与梁柱同呼吸?”
“妙啊!”赵无用抓住秀才的手,“这位兄台懂行!我们要打破人与建筑的隔阂,比如把立柱改成树形,客人可以抱着睡觉...”
佟湘玉一把抽走图纸:“额看你是想让人抱着西北风睡觉!展堂,送客!”
白展堂蹭到赵无用身边,压低声音:“兄弟,混口饭吃不容易,但你这方案确实像被驴踢过。要不回去重新想想?”
赵无用突然笑了。
他从另一只袖袋抽出第二卷图纸:“刚才那是测试各位审美边界的方案a。现在请看方案b——沉浸式江湖体验馆。”
图纸上,大堂中央画着擂台,客房标着“刺客主题”“侠侣主题”,连茅房都改名叫“泄功房”。
郭芙蓉的掌心冒出青烟:“沉浸?姑奶奶让你沉浸到地底三丈信不信?”
“且慢。”佟湘玉按住郭芙蓉的手腕,眼睛盯着图纸角落的预算表,“改造期间每日补贴...二十两?”
赵无用点头如小鸡啄米:“商会全额资助。而且...”他神秘地压低声音,“博物馆的策展人下个月要来七侠镇。”
一阵沉默。
李大嘴的锅铲哐当落地:“啥...馆?”
“是古根海姆。”吕秀才双眼放光,“西域最负盛名的艺术殿堂!掌柜的,此事关乎中华文化输出...”
佟湘玉的指甲在柜台划出深痕:“二十两...一天?”
“额外收益另计。”赵无用展开第三卷图纸,“比如把白兄的跑堂服务包装成‘浮光掠影点穴表演’,郭姑娘改成‘惊涛掌法课’...”
白展堂和郭芙蓉闻言,同时出手,一个点向赵无用后颈,一个劈向图纸。
却见赵无用泥鳅般滑开,图纸在空中转出圆弧。
“好俊的功夫!”李大嘴惊呼。
赵无用整理衣襟:“鄙人本科毕业于终南山职业技术学院,辅修逃生技巧。”
佟湘玉突然拍板:“试三天!不行滚蛋!”
次日清晨,赵无用带着两个木匠闯进大堂时,郭芙蓉正在用抹布擦拭长条凳。
看见木匠扛着的锯子,她手里的抹布拧成了麻花。
“先从入口改造开始。”赵无用指挥木匠拆门槛,“消除物理边界,实现空间流动。”
吕秀才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圣人从不推崇怪诞之术...”
“子还说过有教无类呢。”赵无用踹开被锯断的门槛,“今天我们就打破贵贱分类——把掌柜的檀木椅搬到街边,谁都能坐。”
佟湘玉从楼上奔下来护住椅子:“谁敢动额的宝座!”
“象征性拆除嘛。”赵无用转向楼梯,“把扶手锯了,培养顾客的平衡能力。”
白展堂端着粥碗差点栽倒:“您这是要开客栈还是马戏团?”
改造后的第一天营业,果然出了乱子。
醉仙楼的刘掌柜进门时被无门槛设计绊倒,顺着锯掉扶手的楼梯滚上二楼,压垮了赵无用刚安装的“互动艺术装置”——用麻绳和铃铛组成的“听觉回廊”。
“赔钱!”佟湘玉揪着赵无用的衣领摇晃,“刘掌柜的腰值五十两!”
赵无用不慌不忙地掏出一枚铜板:“这是行为艺术的一部分,店名《失控的消费主义》。刚才那幕已由街头画师记录,将来能卖二百两。”
郭芙蓉抢过铜板捏成铜片:“姑奶奶给你表演《粉碎的骗子》!”
第二天,赵无用带来三桶颜料。
他在东墙泼洒靛蓝,西墙涂抹明黄,南墙甩上猩红。
莫小贝看得兴奋,偷了颜料把李大嘴的围裙染成彩虹色。
“色彩情绪引导。”赵无用指着墙壁解释,“蓝色镇静,黄色开胃,红色激发消费欲。”
效果适得其反。
客人们在蓝色区打瞌睡,黄色区吃撑后赖账,红色区为抢最后一块红烧肉打群架。
白展堂点倒第八个闹事者时,赵无用正在笔记本上写:“暴力美学产生的客流虹吸效应...”
第三天清晨,赵无用搬来三盆仙人掌摆在柜台。
“根据风水学,带刺植物化解煞气。”
郭芙蓉打喷嚏打到手软,账本上溅满墨点。
吕秀才被仙人掌扎了七次手,终于爆发:“《橘录》有云,草木皆有性情!此等蛮夷之物岂能登堂入室?”
佟湘玉数钱的手在颤抖——三天补贴六十两,但打碎的碗盘、赔款的医药费、被吓跑的熟客,折损远超百两。
她夺过赵无用的笔记本,看见最新一行字:“实验结论:传统经营模式对创新实践的排异反应明显。”
“滚!”佟湘玉的尖啸震得屋顶落灰。
赵无用慢条斯理地卷起图纸:“掌柜的确定要放弃?明天本来要安装水床...”
“额确定以及肯定!现在立刻马上!”
赵无用走后第七天,客栈众人竟有些恍惚。
白展堂总盯着空荡荡的门槛,郭芙蓉对着素白墙壁发呆,连李大嘴炒菜时都嘀咕:“要不要加点黄色酱料开胃?”
更诡异的是,对面街新开的“快活林”客栈开始拆除门槛。
佟湘玉捏碎第五个茶杯时,吕秀才从书堆里翻出张纸条:“赵先生留的。写着...‘七日后,当你们怀念色彩时,来城隍庙找我’。”
“怀念他个腿!”郭芙蓉劈碎一张凳子。
但当夜打烊后,众人聚在大堂,不约而同谈起赵无用。
“那小子虽然疯癫,”白展堂擦着茶杯,“但确实有些门道。昨天绸缎庄王夫人问我,怎么不办点穴表演了。”
李大嘴挠头:“赌坊赵胖子说咱店红烧肉不如以前香,是不是把黄颜料涂回墙上?”
莫小贝举手:“书院同学都问什么时候再搞打群架活动...”
佟湘玉啪地一拍桌子:“额就不信邪!明天去城隍庙!”
次日的城隍庙比预想的热闹。
赵无用坐在算命摊前,身后挂着新图纸:同福客栈升级版,每个细节都标注着蝇头小字。
排队等候的人从庙门排到街角。
“他在给全镇商家做设计!”郭芙蓉攥紧拳头。
佟湘玉冲过去拍桌子:“姓赵的!你偷学额客栈的秘方!”
赵无用从眼镜上方瞟她一眼:“文化基因的传播不受版权限制。顺便通知您,快活林今晚举办‘穹顶星空晚宴’,门票五两。”
众人看向街对面,快活林屋顶果然支起弧形布幔,挂着灯笼冒充星星。
“无耻!”吕秀才憋红脸,“鸠占鹊巢!”
“更糟的是,”赵无用压低声音,“他们打算挖走白兄和郭姑娘,包装成‘盗圣脱口秀’和‘侠女数学课’。”
白展堂和郭芙蓉同时后退半步。
佟湘玉深吸一口气:“开价。”
“什么?”
“额雇你回来。”佟湘玉指甲掐进掌心,“但这次不准泼颜料!”
赵无用笑了。
他收起算命摊,展开一卷全新图纸:“各位,是时候见识真正的先锋派设计了。”
新方案命名为“解构主义怀旧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