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挑水,差点没把我累瘫在水井边,李大嘴还在一旁指手画脚:“用点力啊!没吃饭啊?就你这身子骨还当杀手?”
我他妈真想一桶水扣他胖脸上。
劈柴的时候,白展堂蹲在旁边嗑瓜子:“兄弟,手法不对,得用巧劲,你看我,当年……咳咳,反正你好好学。”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劈开一块柴,他摇摇头:“差远了,你这杀气不够,犹豫,就会败北。”
我败你奶奶个腿!老子杀人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跑堂呢!
倒夜香是最折磨的,那味儿,直冲天灵盖,莫小贝每次都捏着鼻子跑老远,还冲我做鬼脸:“阿杀加油!阿杀最棒!”
吕秀才偶尔会抱着本书过来,对我之乎者也一番,说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我通常扭过头,懒得理他。
郭芙蓉开始还防贼似的防着我,后来见我真天天不是挑水就是劈柴,渐渐也放松了警惕,甚至有时还会指使我:“阿杀!去给我买包瓜子!”“阿杀!地没扫干净!”
只有祝无双,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审视,偶尔和我擦肩而过,会低声说一句:“师兄让我看着你,你最好安分点。”
佟湘玉是个人精,她不像别人那样明着敲打,而是时不时跟我“谈心”。
“阿杀啊,你看这日子,平平淡淡才是真,打打杀杀有啥好?最后还不是落得一身伤?”
“阿杀啊,做人要讲良心,你看小郭,虽然脾气爆了点,心眼不坏。”
“阿杀啊,好好干,额不会亏待你。”
我通常是左耳进右耳出,老子是杀手,不是杂役!等找到机会,老子就……就……
就什么?我也不知道,客栈的日子像温水煮青蛙,慢慢地,我好像有点习惯了,习惯了一天三顿(虽然味道一般),习惯了听他们吵吵闹闹,甚至习惯了每天早上去倒那熏死人的夜香。
直到有一天。
那天,客栈来了个奇怪的客人,是个穿着绸缎衫的胖商人,带着两个眼神凶悍的随从,他一进来,就贼眉鼠眼地四下打量,最后目光落在正在擦桌子的郭芙蓉身上。
“哟,这小娘子,挺标致啊。”胖商人凑过去,语气轻佻。
郭芙蓉眉头一皱:“客官,请自重。”
“自重啥?陪爷喝两杯?”胖商人说着就要动手动脚。
吕秀才立马冲过来:“住手!光天化日,调戏良家妇女,成何体统!”
“滚开!穷酸!”胖商人一把推开秀才,力道不小。
郭芙蓉怒了:“敢动我男人?排山倒海!”
她一掌推出,胖商人却像座山似的纹丝不动,反而嘿嘿一笑:“哟,还会两下子?”
他身后的两个随从立刻上前一步,气势汹汹。
白展堂和祝无双也围了上来,神色凝重。
眼看就要打起来。
我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或许是每天劈柴练出了条件反射,抄起靠在墙边的扫帚,一个箭步冲过去,扫帚头直接戳在胖商人肥腻的脸上。
“哎呦!”胖商人惨叫一声,捂着脸后退。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我,我……我居然出手了?帮郭芙蓉?
“你……你他妈敢打我?”胖商人指着我,气急败坏,“给我上!废了他!”
两个随从扑上来,身手不弱。
白展堂和祝无双立刻迎上去,斗在一起,郭芙蓉也加入了战团,大堂里顿时鸡飞狗跳。
我拿着扫帚,有点懵。
这时,一个随从突破了白展堂的防守,一拳朝我面门砸来,拳风凌厉。
杀手本能瞬间苏醒!
我侧身躲过,扫帚杆顺势往他膝窝一点!
那人闷哼一声,单膝跪地。
另一个随从见状,拔出匕首刺向郭芙蓉后背!
“小郭小心!”白展堂惊呼。
我想都没想,把手里的扫帚当标枪扔了出去!
噗!
扫帚杆精准地打在那人手腕上,匕首当啷落地。
场面一时静止。
胖商人见势不妙,撂下句“你们给我等着!”带着随从连滚爬爬跑了。
客栈里一片狼藉。
众人看着我,眼神复杂。
“阿杀……你……”郭芙蓉张大了嘴,满脸惊讶。
“行啊兄弟!”白展堂拍拍我肩膀,“深藏不露啊!刚才那两下子,干净利落!”
祝无双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戒备似乎少了一些。
吕秀才整理着被扯歪的衣襟,喘着气:“阿杀兄,没想到你竟有如此身手,方才多谢出手相助。”
佟湘玉走过来,看着我,叹了口气:“阿杀,额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
我站在原地,手里还保持着扔扫帚的姿势,心里五味杂陈,我刚才……居然在保护他们?保护我原本要伤害的目标?
操!
这同福客栈真他妈邪门!
晚上,我躺在杂役房的硬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那一幕在脑子里回放,我出手的时候,几乎没经过思考,那种感觉……很奇怪,不像以前杀人时的冰冷算计,更像是一种……本能反应?
门外传来敲门声。
是佟湘玉,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
“饿了吧?晚上都没见你吃啥。”她把面放在桌上,“大嘴特意给你留的,加了荷包蛋。”
我看着那碗面,没说话。
“阿杀。”佟湘玉坐下来,“额知道,你心里不痛快,觉得憋屈。”
我哼了一声。
“可你想过没有?”她看着我,“你今天出手帮了小郭,帮了秀才,帮了咱们客栈,这说明啥?说明你骨子里,不是个坏人。”
“我是杀手。”我闷声道。
“以前是。”佟湘玉笑了笑,“以后可以是杂役,是伙计,甚至是朋友。”
朋友?我跟他们?
“额这客栈啊,来来往往的人多了。”佟湘玉语气平静,“有江湖豪客,有朝廷命官,有奸商,有骗子,也有像你这样……走岔了路的,但到了额这儿,就得守额这儿的规矩,规矩很简单,就一条:把这儿当个家,把身边的人当家人。”
家?我早就没家了。
“你慢慢吃,早点歇着。”佟湘玉起身走了。
我看着那碗面,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视线。
操!
面里肯定放辣椒了,熏得老子眼睛疼。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个胖商人再没来找过麻烦,客栈恢复了平静,我还是那个杂役阿杀,每天挑水劈柴倒夜香,但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郭芙蓉不再对我呼来喝去,有时还会给我留点零食。
吕秀才偶尔会找我下棋(虽然我总是输)。
莫小贝喜欢跟我讲她江湖上的“见闻”(多半是吹牛)。
李大嘴会偷偷多给我舀一勺肉。
白展堂经常跟我勾肩搭背,吹嘘他当年的“光辉事迹”(十句里有九句是假的)。
祝无双看我的眼神不再那么冷,偶尔还会教我两招防身的拳脚。
连佟湘玉,给我派活时语气也柔和不少,偶尔还会给我几文零花钱。
我他妈的……居然有点喜欢上这种日子了?
直到一个月后。
那天,客栈打烊后,众人围在一起吃宵夜,突然,白展堂放下筷子,压低声音:“各位,有情况。”
“咋了老白?”郭芙蓉嘴里塞满了菜,含糊地问。
“我刚在外面,看到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在客栈附近转悠。”白展堂神色凝重,“看步伐和气息,是练家子,而且……来者不善。”
佟湘玉皱眉:“冲谁来的?”
白展堂摇摇头:“不清楚,但感觉是冲咱们客栈。”
吕秀才紧张起来:“莫非是上次那个胖商人回来报复?”
“不像。”祝无双接口,“那几人气息内敛,像是专业……”她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下去,但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专业的杀手。
我心里一沉,难道是我的同行?来找我灭口?还是……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里面的人听着!交出‘断臂客’,否则,踏平同福客栈!”
断臂客?那是我以前在道上的绰号!
果然是冲我来的!
所有人都看向我。
佟湘玉深吸一口气:“阿杀,这是找你的?”
我点点头,站起身:“我出去解决,不连累你们。”
“站住!”佟湘玉喝道,“你现在是额同福客栈的人!额们是那种怕事的人吗?”
“就是!”郭芙蓉一拍桌子,“管他什么客,敢来同福客栈撒野,先问过我的排山倒海!”
“还有我!”祝无双站起身,握紧了拳头。
“算我一个!”白展堂也站了起来,虽然腿肚子有点抖,但眼神坚定。
李大嘴举着大勺:“老子跟他们拼了!谁怕谁!”
吕秀才虽然脸色发青,也哆哆嗦嗦地站到了郭芙蓉身边:“芙妹……我……我与你同在!”
莫小贝更是直接跑过去把门闩上了:“关门!放阿杀……不是,关门打狗!”
我看着他们,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这帮傻子……
门外的人不耐烦了:“看来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砰!砰!砰!
门被猛烈撞击,木屑飞溅。
“准备动手!”佟湘玉下令。
混乱中,我猛地冲向后院,不能连累他们!
“阿杀!你去哪儿?”郭芙蓉喊道。
我没回头,翻墙而出,果然,外面围着五六条黑影,个个手持兵刃,杀气腾腾。
“断臂客,你果然在这儿。”为首的暗衣人冷笑,“背叛组织,私放目标,还敢留在此地,真是找死!”
果然是组织派来清理门户的,因为我任务失败,还滞留目标附近,他们以为我叛变了。
“跟他废什么话!杀!”另一个暗衣人挥刀砍来。
我手无寸铁,只能凭借身法躲避,但对方人多,很快我就挨了几下,鲜血直流。
操!难道今天要交代在这儿?
突然,客栈后院门被撞开!
“谁敢动额的人!”佟湘玉举着油灯,站在最前面,头发都竖起来了。
她身后,白展堂、郭芙蓉、祝无双、李大嘴、吕秀才、莫小贝,全都冲了出来,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擀面杖、扫帚、锅铲、算盘……
“阿杀!别怕!我们来了!”郭芙蓉大喊一声,一招“排山倒海”就朝最近的暗衣人拍去。
祝无双身形如电,擀面杖舞得呼呼生风,专打关节。
白展堂则发挥他“盗圣”的敏捷(虽然不偷东西了),专门下绊子、撒石灰(厨房顺来的)。
李大嘴挥舞着大勺,嗷嗷叫着乱砸,力道十足。
吕秀才闭着眼睛把一本书扔了出去,嘴里喊着:“子曾经曰过!砸死你!”
莫小贝的弹弓更是精准打击,专瞄眼睛,弹无虚发。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且……搞笑。
但这帮“乌合之众”,居然真的挡住了那几个专业杀手!
我看准时机,夺过一把刀,反手砍倒一人,有了兵器,我顿时轻松不少,杀手本能彻底回归,刀光闪动,招招致命。
里应外合之下,那几个暗衣人很快被打倒在地,呻吟不止。
我们赢了?我们居然赢了!
我看着气喘吁吁、挂彩的众人,佟湘玉头发散了,脸上沾着灰,郭芙蓉衣服破了,胳膊上划了道口子,白展堂脸上沾着石灰,嘴角还青了一块,吕秀才的书扔掉了,长衫也扯破了,李大嘴的勺瘪了,额角流着血,莫小贝的弹弓断了,眼睛红红的,连祝无双都微微喘息,袖子被划开一道口子。
但他们都在笑,笑得灿烂。
“妈的!过瘾!”郭芙蓉抹了把汗,毫不在意胳膊上的伤。
“哎呦喂……可累死我了……”白展堂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额滴神呀……吓死额了……”佟湘玉拍着胸口,脸色发白,却还在笑。
我走到那个为首的暗衣人面前,他受了伤,动弹不得。
“回去告诉上面。”我踩住他的手腕,冷冷道,“断臂客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叫阿杀,是同福客栈的杂役,谁敢动同福客栈一根汗毛,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暗衣人惊恐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不敢置信。
“滚!”
那几个暗衣人连滚爬爬地跑了,连兵器都忘了捡。
院子里安静下来,月光洒在地上,像铺了一层霜。
众人围过来。
“行啊阿杀!够霸气!”郭芙蓉捶了我一拳,力道不小。
“阿杀兄,方才多谢了。”吕秀才捡起他的书,心疼地擦着灰。
“谢啥谢!”佟湘玉一摆手,“都是一家人!走走走,回去额让大嘴弄几个好菜,压压惊!”
“掌柜的万岁!”众人欢呼着,簇拥着我往回走。
我站在那儿,没动。
“咋了阿杀?还愣着干啥?”白展堂搂住我脖子,力气很大。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熟悉的脸,心里某个坚硬的东西,突然碎了。
“我……”我声音有些沙哑,“谢谢。”
说完这两个字,我转身,默默地把散落的扫帚、擀面杖捡起来,归拢到一边。
众人愣了一下,随即都笑了,也过来帮我捡。
郭芙蓉帮我把掉在地上的刀踢过来:“喂,你的兵器。”
我看着那把沾血的刀,摇了摇头,捡起来,走到墙角,用力插进柴堆里。
“以后……用不着了。”
月光下,同福客栈的破招牌静静挂着,不再吱呀作响。
里面的喧闹声再次响起,温暖又热闹。
操。
这地方,好像还真他妈的……有点意思。
(尾声)
后来,我再也没接过杀手的活儿。
杂役阿杀在同福客栈干了很多年,直到佟湘玉觉得他“改造好了”,也没提放他走的事,他好像也忘了这茬。
每天依旧挑水、劈柴、倒夜香。
偶尔,夜深人静时,他会走到后院,看着那把插在柴堆里的刀,刀身锈迹斑斑,早已没了当年的寒光。
他会想起以前的日子,像上辈子一样,冰冷、血腥,没有一点温度。
然后摇摇头,转身回去睡觉,梦里都是客栈的喧闹和烟火气。
第二天,继续被郭芙蓉使唤去买瓜子,被李大嘴嫌弃劈柴没力气,被吕秀才拉着下棋(还是输),被莫小贝缠着讲“杀手故事”(总是编些乱七八糟的瞎话糊弄她),被白展堂勾肩搭背地吹牛(听多了也觉得有趣),被祝无双默默关照,被佟湘玉唠叨“好好干,月底给你涨工钱”。
杀手?什么杀手?
我叫阿杀,同福客栈的杂役。
这就够了。
操。
真他妈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