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果然没跑儿。
我赶紧摆手:“我就是个送信的,啥也没看见,啥也没听见,我这就走……”
佟湘玉走过来,脸上又挂上了那种精明的笑容。
“兄弟,别急着走嘛。你看,天也晚了,不如就在这儿住下?房钱算我的。顺便……也帮我们个小忙。”
“什么忙?”我警惕地问。
“简单。”老白搂住我的肩膀,力气大得我挣不开,“您是从外地来的,面生。由您去跟悦来客栈的人‘无意中’透露,说您路过老槐树的时候,好像看到树上冒仙气儿了……这话从您嘴里说出来,比我们自己去说,可信度高多了!”
我他妈……这是要拉我下水啊!
我看着佟湘玉殷切的眼神,再看看摩拳擦掌的郭芙蓉、一脸憨笑(却透着狡猾)的李大嘴、跃跃欲试的莫小贝,还有那个虽然皱着眉但明显没反对的吕秀才,以及一副看好戏模样的老邢和老白。
我算是明白了,这同福客栈,就是个贼船,上来了就别想轻易下去。
我叹了口气,认命了。
“就……就说看见冒气儿?”
“对!最好是晚上,朦朦胧胧的那种!”老白补充道。
于是,我这个倒霉催的送信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卷入了同福客栈保卫老槐树的“神圣”事业中。
当天晚上,我就在客栈住下了,房间不大,但还算干净。
躺在那张硬板床上,我听着窗外隐约的风声和客栈里细微的动静,心里五味杂陈。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原本以为这趟差事就是跑个腿,现在倒好,成了神棍计划的同谋了。
接下来的几天,七侠镇开始弥漫起一股诡异的氛围。
关于老槐树的“神迹”像瘟疫一样悄悄传播。
李大嘴逢人便说他那三文钱就是在拜了树之后,在自家炕洞里找到的(其实是他自己忘了藏哪儿了)。
郭芙蓉拉着几个相熟的姑娘,神秘兮兮地说她晚上起夜,看见树梢有金光一闪而过。
吕秀才还真憋出来几篇半文不白的小故事,什么“孝子感天,树神赐药”、“诚心祈愿,失物复得”,让莫小贝和她的小伙伴们抄了无数份,偷偷塞进各家各户的门缝里。
老白则负责技术部分。
有天夜里,他偷偷摸摸溜出去,不知从哪儿搞来些磷粉之类的东西,撒在树叶子稀疏的地方,月光一照,还真有点莹莹的光。
他还教莫小贝怎么用铜镜反射烛光,制造“树顶放光”的假象。
而我,按照指示,在某天“恰巧”路过悦来客栈门口时,跟一个伙计“闲聊”,吞吞吐吐地说前几天晚上好像看见老槐树那边有异象,像是有神仙驾到,说完就赶紧“慌乱”地走开了。
那伙计将信将疑的眼神,让我脸上有点发烫。
令人惊讶的是,这漏洞百出的计划,居然真的起了效果!
镇上开始有人真的去老槐树下烧香祈福了,虽然大多是大妈大婶,求个平安、问个姻缘什么的。
关于树神的传说越传越邪乎,甚至有人说几十年前这树就显过灵,救过一队被土匪追赶的商队。
悦来客栈那边果然坐不住了。
他们的东家,一个姓钱的胖子,亲自跑来同福客栈理论。
那天下午,钱掌柜带着两个伙计,气势汹汹地闯进大堂。
佟湘玉早有准备,端坐在柜台后面,慢悠悠地拨着算盘。
老白站在她身后,抱着胳膊。
我们其他人则假装在各忙各的,竖着耳朵听。
“佟掌柜!你这是什么意思?”钱掌柜一拍桌子,脸上的肥肉直颤,“散布谣言,蛊惑人心!你想干什么?”
佟湘玉抬起眼皮,不慌不忙:“钱掌柜,这话从何说起呀?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还装糊涂!”钱掌柜指着外面,“老槐树显灵?亏你想得出来!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妖言惑众,也不怕遭报应!”
“哎哟,钱掌柜,这话可不敢乱说。”佟湘玉放下算盘,一脸无辜,“树神显灵,那是老百姓自己说的,关我什么事儿?难不成,是我让树神显灵的?”
“就是你搞的鬼!”钱掌柜气得呼呼直喘,“我告诉你,佟湘玉,那棵树,我砍定了!明天就找人动手!我看谁能拦着!”
一直没说话的老白突然插嘴,阴阳怪气地:“钱掌柜,您要砍树,我们当然拦不住。不过嘛……这树现在可是有了神通,您就不怕……动了它,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们倒无所谓,就是担心您啊,万一到时候生意不顺、家里不安……唉,这可说不准哦。”
钱掌柜脸色变了一下,但嘴上还硬:“少来这套!我钱某人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你们这些歪门邪道!”
这时,邢捕头晃悠着进来了,像是刚好路过。
“哟,钱掌柜,佟掌柜,这是聊啥呢?这么热闹?”
钱掌柜像是找到了救星,赶紧拉住老邢:“邢捕头,您来得正好!您给管管!他们同福客栈散布谣言,阻挠我正常施工!”
老邢打着官腔:“这个嘛……钱掌柜,砍树是你家的权利,不过嘛,现在民意汹汹,都说那树是神树,我这当捕头的,也得考虑影响不是?万一激起民变,影响仕途,我这顶帽子戴不住,您脸上也无光,对不对?”
钱掌柜看看老邢,又看看气定神闲的佟湘玉和一脸坏笑的老白,再瞅瞅大堂里假装忙碌实则竖着耳朵的我们,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他咬咬牙,扔下一句“你们等着瞧”,带着伙计灰溜溜地走了。
他走后,大堂里爆发出压抑已久的笑声。
郭芙蓉捶了老白一拳:“行啊老白!你这招够损的!”
李大嘴咧着嘴:“我看那死胖子脸都绿了!”
吕秀才却还是有些担忧:“湘玉姐,我们此举,是否有些……过了?若是被戳穿,恐损及客栈声誉。”
佟湘玉笑了笑,眼神却有些复杂。
“过了?秀才,有时候对付不讲规矩的人,就得用点非常手段。那棵树,不只是棵树,是咱七侠镇的一个念想。再说了,”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悦来客栈这些年,用的下三滥手段还少吗?咱们这顶多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站在角落里,看着这群兴高采烈的人,心里那点荒谬感又升了起来。
这事儿,就这么解决了?
靠装神弄鬼?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神树的传言像脱缰的野马,越来越不受控制。
来树下烧香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从邻镇赶来许愿。
树上挂满了红布条,树下堆满了贡品。
更离谱的是,有一天,镇上王婆家的傻儿子竟然爬到树上,说看到了树神,是个白胡子老头,还要收他做徒弟,差点下不来,最后还是老白和郭芙蓉联手把他“弄”下来的。
同福客栈的几个人开始觉得有点玩脱了。
佟湘玉看着每天聚集在树下的人群,眉头越皱越紧。
“展堂,我咋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对劲呢?”晚上打烊后,佟湘玉坐在大堂里,忧心忡忡地说,“再这么闹下去,怕是要出乱子。”
老白也收起了平时的嬉皮笑脸。
“掌柜的,我也觉得有点悬。现在这架势,咱们想收场都难了。”
郭芙蓉满不在乎:“怕什么?反正悦来客栈不敢砍树了,目的达到了呗!”
吕秀才摇头:“芙妹,非也非也。谣言猛于虎也。如今众人皆信以为真,若有朝一日发现乃子虚乌有,愤怒之下,恐反噬其身。且若有人借此敛财或行不轨之事,我等岂非成了帮凶?”
正说着,邢捕头慌里慌张地跑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
“又咋啦?”佟湘玉站起身。
“镇上、镇上张员外家的千金……就是那个病了很久的丫头,听说树神显灵,非要她家里人抬着她来树下祈福,结果……结果人太多,挤得厉害,那丫头受了惊吓,回去就昏过去了!张员外气得要报官,说有人妖言惑众,要揪出幕后主使呢!”
大堂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傻眼了。
佟湘玉脸色煞白,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这……这可如何是好……”
老白也急了:“这他妈弄巧成拙了!”
李大嘴搓着手:“要不……咱们去自首?”
郭芙蓉瞪他一眼:“自什么首?那不是不打自招吗?”
一直没吭声的莫小贝,小声说:“要不……我们让树神……再显一次灵,把张小姐的病治好?”
吕秀才苦笑:“小贝,那是病,岂是拜拜树就能好的?需延医问药方可。”
混乱中,我一直冷眼旁观。
这事儿发展到这一步,简直是一出荒诞剧。
我看着这群之前还兴致勃勃的人现在一个个如热锅上的蚂蚁,心里竟然有点莫名的快意。
叫你们瞎搞!
就在一片愁云惨雾时,一个清亮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哟,这是怎么啦?一个个垂头丧气的?”
众人抬头,只见一个穿着淡绿色衣裙的女子走了进来,正是祝无双。
“无双?你回来得正好!”老白像看到了救星,连忙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祝无双听完,眉头微蹙,走到佟湘玉身边,轻声道:“师兄,湘玉姐,你们这事儿……办得是有点欠考虑了。”
佟湘玉拉着她的手,都快哭出来了。
“无双,现在说这些都晚了,你快想想办法,那张小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我们可真是造了大孽了!”
祝无双沉吟片刻,说道:“张小姐的病,我略有耳闻,是心气郁结,加上体质虚弱,需静养调理,受不得惊吓。当务之急,是先稳住病情。我懂医术,这就去张员外家看看。”
“那……那树神的事儿呢?”老白问。
祝无双看了看众人,叹了口气。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谣言因何而起,就因何而终吧。”
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心里猛地一沉。
操!
又关我事?
祝无双走到我面前,福了一礼。
“这位大哥,听说您是外地来的,与客栈和悦来客栈都无甚瓜葛。无双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我硬着头皮。
“如今这局面,需得有个人去点破这层窗户纸。”祝无双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由我们客栈的人去说,无人会信,反而显得欲盖弥彰。而您,一个外乡人,若由您‘偶然’发现某些‘真相’,再由您之口传播出去,或可让人信服。”
我明白了。
这是要我去当那个戳破肥皂泡的人。
妈的,坏人全让我做了是吧?
佟湘玉也反应过来,连忙道:“对对对!兄弟,这事儿还得麻烦你咧!你放心,不管成不成,你这次的房钱饭钱全免了!我再给你封个红包!”
老白也凑过来:“兄弟,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啊!”
我看着他们期盼的眼神,又想想那张小姐可能因此病情加重,心里那点犹豫消失了。
罢了,反正这趟差事已经够倒霉了,也不差这一桩。
“好吧。”我叹了口气,“我该怎么做?”
祝无双微微一笑,让我附耳过去。
“很简单。您只需要……”
第二天,一个消息在七侠镇不胫而走:那个前几天说看见树神的外乡送信人,原来那晚是喝多了酒,眼花了!他把月光照在树叶上的反光,看成了仙气!他还赌咒发誓,说自己根本不信什么树神,都是醉话,没想到以讹传讹,闹出这么大风波。他甚至跑到张员外家门口,当着众人的面,把自己“酒后失言”的糗事说了一遍,言辞恳切,满脸懊悔。
起初,人们还将信将疑。
但紧接着,祝无双“证实”了张小姐只是受了风寒加上惊吓,需要静养,与树神无关。
而悦来客栈的钱掌柜,也不知是得到了风声还是自己琢磨过味儿来了,竟然破天荒地宣布,暂时不砍树了,说是体恤民意(我猜他是怕真惹上麻烦)。
几方面因素加起来,关于树神的热潮渐渐冷却下来。
虽然还有少数人将信将疑,但大多数人都把这当成了一场闹剧。
老槐树下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剩下那些残存的红布条,在风里轻轻飘着,诉说着前几天那场荒唐的狂欢。
风波过后,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同福客栈。
佟湘玉果然免了我的所有费用,还塞给我一个不小的红包。
老白、郭芙蓉他们都有点不好意思地跟我道别,感谢我帮他们收拾了烂摊子。
站在客栈门口,佟湘玉亲自送我出来,脸上带着些许愧疚和感激。
“兄弟,这次真是多亏了你。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实在对不住。”
我摆摆手。
“算了,就当是……一段奇遇吧。”
吕秀才走上前,对我拱了拱手:“兄台高义,临别之际,学生有一言相赠:世间之事,有时看似取巧之法可速达目的,然终非正道。唯有秉持诚心,方得长久。”
我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点了点头。
这话,我算是深有体会了。
郭芙蓉拍了拍我的肩膀:“喂,送信的,以后路过七侠镇,记得来找我们玩儿!下次保证不拉你干这种破事儿了!”
李大嘴从厨房探出头,挥着锅铲:“兄弟,下次来,我给你炒拿手好菜!”
莫小贝塞给我一包桂花糖:“路上吃!”
就连邢捕头也路过,冲我点了点头:“小子,够意思!以后在七侠镇有啥事儿,报我老邢的名字!”
我看着这一张张面孔,心里那点怨气莫名其妙地散光了。
这帮人,虽然有时候不着调,甚至有点蠢,但……挺真实的。
我转身离开同福客栈,沿着来时的路往镇外走。
经过那棵老槐树时,我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
树冠如盖,枝叶在微风里轻轻摇晃,阳光透过缝隙洒下耀眼的光点。
它静静地立在那里,经历了百十年风雨,也见证了一场因它而起的、微不足道的人间闹剧。
也许吕秀才说得对,取巧终非正道。
但有时候,生活就是他妈的不讲道理,逼得你不得不用点歪招。
只是,玩火的时候,得时刻记得,别烧着自己,也别连累了旁人。
我掂了掂手里的红包,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七侠镇的轮廓在身后渐渐模糊。
这鬼地方,以后大概不会再来了。
但这段经历,估计够我琢磨好一阵子了。
操,这他妈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