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浦云忙打圆场:大哥是在帮我,要不是我拉着帮我打理钧州,他早就可以享福了。他接过羹碗递过去,大嫂亲手炖的,大哥快趁热喝。
李俊山接过碗的手微微颤抖,莲子羹的甜香混着檀香味钻进鼻腔,刺得他眼眶发酸。女儿也喜欢喝莲子羹,他望着窗外被雨水打落的白玉兰,突然想起侄女出嫁那年,也是这样的雨天,小丫头抱着他的腿哭鼻子,说舍不得叔父......
咳咳。皇浦云突然咳嗽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李俊山回过神,见妻子正担忧地看着自己,忙舀了一勺羹送进嘴里,甜腻的滋味哽在喉头,像吞了块烧红的烙铁。
大嫂没察觉异样,絮絮叨叨说着家常:方才去佛堂给女儿他们祈福,住持说一切安好。她笑着给李俊山布菜,我等一下就去看她?
皇浦云听得心猛地一沉,手里的茶杯磕在桌角,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大嫂正拿起竹篮要往外走,嘴里还念叨着:前儿个答应了闺女要送些新晒的笋干去,她最爱吃这个。
大嫂!皇浦云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发颤,您先别走,我打早上起来就觉得饿,就想吃您蒸的槐花饼,您给我做两个再去成不?她几步跨过去,一把拽住大嫂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大嫂被她拽得一个趔趄,嗔怪道:你这二弟,多大了还撒娇。却还是放下了竹篮,行吧,看你馋的那样,我这就去和面,槐花还是上回你送来的,正好新鲜。
皇浦云看着大嫂转身进了衙门的厨房,灶间很快传来舀面、倒水的声响,她才背过身,狠狠掐了把自己的大腿。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凉得她打了个哆嗦,她怎么能让大嫂此刻过去,撞进林府那个修罗场里?
多搁点糖啊大嫂!皇浦云朝着厨房喊,声音带着刻意的欢快,眼底却泛起一层湿意。她知道这瞒不了多久,可只要能让大嫂晚一刻知道那噩耗,她就多撑一刻。灶间的蒸汽漫出来,模糊了窗棂,也模糊了她强装镇定的脸。
李俊山则在一旁那是一句话都有不敢讲,生怕自己忍不住把实情告诉妻子李氏,如果其中听到女儿全家被刺而亡了,只剩一下林立。那她不得当场去陪女儿一家啊?
皇浦云脸色一凛,攥着林立胳膊往院外推:快去后院找太外婆,就说想吃街口的糖画儿,缠她带你上街,记住,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往你家这边走!
林立重重点头,拔腿就往后院跑。太外婆李氏正厨房和着面,蓝布头巾沾着几点菜屑。林立扑过去抱住太外婆的胳膊,仰着小脸晃悠:太外婆太外婆,我要吃糖画儿!街口张记铺子新做的芝麻酥也得买,还有梅干,酸溜溜的最开胃!
李氏被他晃得直笑,枯瘦的手摸摸他的头:小馋猫,昨日不是才买过蜜饯?
那不一样嘛!林立把脑袋往太外婆怀里钻,声音又甜又软,张记今日有转糖盘,我要转条龙!太外婆最好了,陪我去嘛去嘛。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瞄着前院方向,见皇浦云正躲在门后朝他使眼色,心里更急了,干脆吊在太外婆胳膊上撒娇,您要是不去,我就不去上学了,就坐这儿等您!
李氏被他闹得没法子,颤巍巍地摸出个蓝布包:罢了罢了,老婆子陪你走一趟。她扶着一个架子起身,刚要往正屋方向拐,林立突然一声捂住肚子:不行太外婆,我得先去趟茅房!您在这儿等我,千万别动啊!
李俊山喉结猛地滚了滚,半截话堵在胸口,烫得他舌尖发苦。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瓦上,噼啪声裹着血腥味从记忆深处翻涌上来。三天前在林府捡到的那只绣着并蒂莲的荷包,此刻正压在他贴身的衣襟里,棱角硌得肋骨生疼。
是啊,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被水泡过,她手巧。
李俊山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他看见女儿倒在血泊里的样子,看见女婿死死护住女儿的背影,看见那把淬毒的匕首是如何穿透他们的衣衫。他想说他们回不来了,想说那孩子连睁眼的机会都没有,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声沉闷的咳嗽。
雨更大了,仿佛要把整个屋子都浇透。李氏终于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煞白的脸: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李俊山别过脸,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远处的山隐在雨幕里,像一头沉默的巨兽。他想起那时仵作回报的话:李大人,几位......皆是一刀毙命。
没事,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许是着了凉。
李氏嗔怪地瞪他一眼,起身去灶房找茶。李俊山看着她蹒跚的背影,忽然觉得那背影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他缓缓掏出胸口的荷包,冰冷的布面贴着滚烫的皮肤,仿佛还残留着女儿最后一丝体温。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棂,也敲打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他知道,这个秘密他必须守下去,哪怕它会把自己烧成灰烬。因为他不能失去李氏,不能让这个家彻底垮掉。
只是,这谎言太过沉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也不知道当真相最终揭开的那一天,李氏会不会跟着一起垮掉。
窗外的雨,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