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墙,成了永夜里唯一会讲故事的风景。
风雪稍歇,清晨的微光还未透出厚重的云层,东街面棚的角落里,一场无声的争执正在上演。
文秘书捏着一份报告,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直指桌上那只不起眼的面粉袋。
袋口敞开,一股混合着霉味和麦香的复杂气味弥漫开来。
“这袋面粉仅有表层轻度霉变,核心部分完好。”文秘书的语速一如既往地平稳、高效,“我查过旧时代的资料,通过精细过筛,再以高温蒸汽处理,可以杀灭绝大部分霉菌。混入主粮中按比例分配,至少能节约出五十人一天的口粮。我们不能浪费。”
她的逻辑无懈可击,在末世,每一个卡路里都值得用生命去计算。
然而,苏清叶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袋面粉,仿佛能穿透它,看到那个在雪地里烧毁整车救济粮的男人。
“不。”她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斩断了文秘书所有基于理性的分析,“把它封存起来,就放在面棚最显眼的角落。”
“为什么?”文秘书的眉头紧蹙,“这是毫无意义的资源占用。”
“有些错,不能被效率抹掉。”苏清叶的目光转向文秘书,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透出一种近乎严厉的告诫,“我们给他的,是重新做人的机会,不是一笔勾销罪恶的权利。这袋面粉,不是食物,是一份需要被正视的歉意。”
她顿了顿,语气稍缓:“安排小芽,每天在袋口放一朵风干的小野菊。这是我母亲教我的旧俗,叫‘祭歉’。祭奠那些被辜负的期望,也提醒我们自己,脚下的路是用什么铺成的。”
众人皆是不解,但无人再敢反驳。
苏清叶的决定,从来都不只是决定。
当晚,苏清叶在她的私人账本边缘,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速记符号,写下了一行小字:救济粮车队,编号k7,焚毁时间:永夜第三周,执行人特征:断腿,前守备队。
这是一个她必须记住的坐标,关乎人心的坐标。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透,东街面棚前已经排起了长龙。
陆超正带着阿锤和两名新加入的青年清理炉灶前的积雪,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那个老兵。
他真的来了,拄着那根简陋的木拐,像一尊沉默的雕像,默默蹲在炉灶后,一言不发地观察着跳动的火舌和复杂的烟道走向。
他的眼神专注,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这一个修修补补的活计。
陆超走过去,没有多余的客套,直接递给他一把沉甸甸的铁铲:“试试?修炉子和修心一样,得先把堵住的烟道给通了。”
老兵的身体猛地一颤,布满沟壑的手伸出来,颤抖着接过了那把铁铲。
那冰冷的触感,仿佛烫得他灵魂都在哆嗦。
他笨拙地开始动手,尝试着重新点燃一个熄灭的副灶。
一次,失败。
两次,火星亮了一下又湮灭。
三次,只有一股浓烟呛得他剧烈咳嗽。
围观的幸存者中,开始响起细碎的窃语。
“就他?还修炉子?别把咱们吃饭的家伙给弄坏了。”
“一条腿都废了,手也没劲儿,还是算了吧……”
老兵的头埋得更低了,握着铁铲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像是要将那点可怜的自尊全部捏碎。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挤过人群,跑到他面前。是小芽。
她踮起脚尖,把一只刚刚从火堆里刨出来、烤得滚烫的土豆,小心翼翼地塞进老兵那双冰冷僵硬的手里。
“叔叔,暖暖手。”小芽奶声奶气地说,大眼睛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手暖了,才有力气呀。”
人群瞬间安静了。
那灼热的温度,从老兵的掌心,一路烫进了他早已冰封的心底。
他看着手里那只朴实无华的土豆,再看看女孩纯真的脸,紧绷的嘴角忽然剧烈地抽搐起来。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眼眶瞬间红透。
人群里,不知是谁,悄悄低下头,用脏兮兮的袖口飞快地抹了一下脸。
当天午时,文秘书风风火火地冲进了苏清叶的临时办公室,脸上是数据信徒特有的狂热。
“新数据出来了!”她将一份图表拍在桌上,“自‘忆味墙’设立这短短数日,基地周边无组织的流浪者对我们巡逻队的攻击事件,下降了百分之八十七!而主动申请协助夜间巡逻、提供情报的外围幸存者,从零增加到了三十九人!”
她推了推眼镜,语气激动:“事实证明,‘供餐+故事’模式是最高效的情感渗透策略!我建议立刻将其标准化,复制到我们控制的所有据点,形成规模效应!”
“不。”苏清叶的回答再次出乎她的意料,“我们现在不是在建制度。”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面棚升起的袅袅炊烟,声音悠远而坚定:“我们是在种根。长得太快的树,经不起下一场风雪。东街面棚是唯一的‘忆味墙’,让它成为一个念想,一个所有人都向往的圣地,比十个复制品更有力量。”
她转过身,宣布了新的指令:“开放‘一日学徒制’。从明天起,任何幸存者都可以向基地申请,跟随我们的技工——无论是修理工、种植员还是建筑工——学习半天技能。完成学徒任务,可以换取两碗加肉的热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