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国的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滴答,滴答,像是在为这场决定云山县未来的密谈,冷静地计时。
那句“你准备用这场大火的灰烬,盖一栋什么样的新房子”,如同一块巨石,沉甸甸地悬在陈默的头顶。
这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份考卷。
答得好,平步青云。
答不好,万劫不复。
陈默没有立刻回答。他先是看了一眼周正国推到他面前的那杯茶。茶汤澄黄,热气袅袅,几片茶叶在水中舒展、沉浮,像极了官场中人的命运。
他没有去碰那杯茶。
“报告周书记,我没想过要放火。”陈默的声音很平静,打破了办公室里的死寂,“我只是想知道,这栋老房子里,哪些是承重墙,哪些是朽木,又有哪些,是藏在墙缝里的白蚁。”
周正国背着手,站在窗前,没有回头,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嗯”声。
陈默继续说道:“不把白蚁惊出来,不让朽木自己断掉,我们就永远不知道房子到底有多危险。今天常委会上的那一幕,不是我点燃的火,而是房子本身,已经腐烂到了轻轻一推,就会起火的地步。”
这番话,既是解释,也是表态。
他将自己从一个“纵火者”,巧妙地转换成了一个“吹哨人”。他承认自己搅动了风云,但把根源,归结于体制本身积重难返的弊病。
这正是周正国想听到的。
如果陈默一上来就大谈自己的改革蓝图,周正国只会觉得他浅薄。一个只懂得破坏,不懂得为何要破坏的人,不过是一把容易伤到自己的快刀。
但陈默没有。他先剖析了病根。
周正国终于缓缓转过身,他走到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坐下,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目光沉静地审视着陈默。
“你的意思是,钱大军和马胜利,是白蚁,也是朽木?”
“他们是不是白蚁,纪委会查清楚。”陈默回答得滴水不漏,“但他们肯定不是承重墙。一栋房子的承重墙,绝不会因为一点风吹草动,就自己跟自己打起来。”
周正国嘴角浮现出一抹极淡的笑意,像冬日里一线短暂的阳光。
“有点意思。”他拿起桌上一份文件,正是那份在县委大院里掀起轩然大波的“改革初稿”。他用手指弹了弹纸张,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这份东西,又是什么?”
陈默看着那份文件,那是他故意“泄露”出去的鱼饵。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上前,从周正国手中接过了那几页纸。在周正国略带诧异的注视下,陈默双手用力,将这份足以让整个云山县官场地震的“方案”,从中间撕开。
“刺啦——”
纸张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又对折,再次撕开。
“刺啦——”
几秒钟的工夫,那份让钱文海头疼、让无数人咒骂的方案,就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碎片。
陈默走到办公桌旁的垃圾桶边,松开手,纸屑如雪片般,纷纷扬扬地落了进去。
他自始至终,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重新面对周正国,微微欠身。
“报告周书记,这,是一块探路的石头,也是一张识别敌友的石蕊试纸。现在,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周正国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收缩成了针尖。
他死死地盯着陈默,眼神里不再是审视,而是震惊,是一种发现稀世珍宝般的震惊。
他设想过陈默的无数种反应。或慷慨陈词,或诚惶诚恐,或辩解推诿。
但他从未想过,陈默会用如此决绝,如此富有冲击力的方式,来回答他的问题。
撕掉它!
这不仅仅是撕掉一份文件,这是在向他周正国表明一种态度——过去的一切,都只是手段。真正的目的,现在才刚刚开始。
这个年轻人,不仅有智谋,更有这份魄力!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墙上的挂钟还在“滴答”作响,但周正国已经听不到了。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眼前这个平静得有些可怕的年轻人身上。
“好。”良久,周正国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下说。”
这一次,他的语气里,少了一分考较,多了一分真正的平视。
陈默依言坐下,这一次,他的坐姿放松了些许。他知道,自己已经通过了最关键的一场考试。
他从自己随身带来的公文包里,取出了另一份文件。
这份文件,不厚,只有薄薄的十几页,用最普通的燕尾夹夹着,封面是简单的白纸,上面用宋体三号字打印着一行标题——《关于优化云山县党政机构职能体系的初步构想》。
他双手将文件递到周正国面前。
“周书记,这,才是我真正想盖的房子。”
周正国接过文件,入手能感觉到纸张的份量。他没有立刻翻开,而是先看了一眼陈默。
他忽然问道:“这份东西,高强看过吗?”
高强,组织部那位被边缘化的副部长。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但脸上依旧平静:“高部长在机构沿革和干部情况方面,给了我很多指导。”
他没有直接回答,但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周正国的脸上,再次露出了那种极淡的笑容。他明白了,陈默不仅在做事,更在布局,在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