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钱能清零,人不能(1 / 2)

黎明来得悄无声息,却又势不可阻挡。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省城的薄雾,三家最具公信力的主流媒体,不约而同地在头版刊发了关于“信用专列”的深度报道。

其中,《南方晨报》的标题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无数刚刚醒来、刷着手机的市民心上:“当房子变成不良资产,家还在不在?”

报道没有停留在煽情的层面,而是冷静地剖析了大刘那份《生活证明书》的构成——水电燃气单据代表着人间烟火,孩子的成绩单象征着未来的延续,邻里担保书则构建了一张最原始的社会信用网络。

文章最后发问:当冰冷的金融模型只看得见违约风险时,是否也漏掉了这些无法被量化的、名为“活着”的数据?

然而,赞誉的声浪尚未完全退潮,风暴已然降临。

下午三点,大刘所在的“速风达”物流公司总部一纸红头文件直接下达到了华东大区,措辞严厉,不留任何余地:即刻终止一切与“断贷者联盟”及相关衍生活动的一切运输任务,清查所有涉事人员。

通告末尾那句“否则将单方面解除所有区域承运合作协议”,像一把冰冷的断头铡,悬在了大刘和所有兄弟的头顶。

消息传来时,大刘正站在闷热的仓库门口,指挥着兄弟们将最后一批“信用包裹”小心翼翼地搬上冷链车。

二十多个壮汉,平日里嬉笑怒骂,此刻却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只有沉重的喘息和货物落地的闷响。

空气凝固得像一块铁。

一名跟着他干了快十年的老员工,满手油污,走过来,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了什么:“刘哥,上面……来真的了。这批货卸下来吧,饭碗要紧。”

大刘没有回头,只是盯着那辆通体雪白的冷链车。

阳光下,车身那行“债可量,命不可删”的红字,灼烧着他的眼球。

又一个年轻的司机走过来,犹豫着说:“是啊刘哥,咱们送的真是包裹吗?我这两天开在路上,心里头发慌,觉得……咱们送的是胆。”

这句话像一颗火星,点燃了大刘眼中的什么东西。

他缓缓转过身,面对着一张张或担忧、或迷茫、或不甘的脸。

他没有说一句动员的话,只是沉默地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了那块印着他名字和工号的“速风达”工牌。

他用拇指摩挲了一下那冰凉的塑料表面,然后决然地,将它反扣过来,重新塞回了胸口的口袋里,工牌的背面朝外。

一个无声的、与过去身份的告别仪式。

“从今天起,‘速风达’的大刘死了。”他的声音沙哑,却掷地有声,“这辆车,是咱们自己的‘黑车’。”

他扫视着所有人,一字一顿地说道:“规矩是人定的,路是人走的。路不通,人得通。”

人群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是第一个人,第二个人,第三个人……所有在场的兄弟,都默默地掏出了自己的工牌,用同样的方式,反扣着塞回了口袋。

没有人再提卸货的事。

与此同时,省金融办那间装潢肃穆的闭门会议室里,王强正独自面对着一群西装革履的银行高管。

他作为“守屋人”的代表,受邀前来“沟通”。

“王先生,我们看了你们的直播,也收到了你们的‘包裹’。”坐在主位的一名银行风控总监,皮笑肉不笑地推了推金边眼镜,“你们搞行为艺术很成功,舆论造势也很到位。但市场有市场的规则,金融有金融的铁律,这些不能靠几滴眼泪、几个故事就改写。”

他身旁一位更年轻的高管冷笑着补充:“是啊,如果都像你们这样,那合同精神何在?银行的坏账风险谁来承担?难道要让所有正常还款的储户,为你们的‘不幸’买单吗?”

尖刻的言辞在密闭的房间里回荡,每一句都像淬了毒的针。

王强没有愤怒,也没有争辩。

在所有讥讽的目光中,他只是平静地掏出手机,按下了播放键。

一段粗糙的、夹杂着电流杂音的音频传了出来。

那是一个女人疲惫而温柔的声音,在哄着一个快要睡着的孩子。

“……宝宝乖,爸爸没丢脸,他不是老赖。他只是……在守着我们的屋,等天气好了,他就又能出去挣钱了……”

“那……爸爸什么时候才能带我去公园?”

“快了,很快了……”女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哽咽。

会议室里,瞬间静默。

那几位刚才还言辞犀利的高管,脸上的讥诮僵住了,下意识地避开了王强的目光。

一直坐在角落里沉默不语的钟伟光,此刻却突然抬起头,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有个问题。我们有没有精确测算过,一个人彻底放弃房贷、放弃个人信用的心理成本,如果换算成金融模型里的风险因子,它相当于多少坏账拨备?”

满座皆惊,无人能答。

这个问题,超出了他们所有风险模型的计算范畴。

散会后,在走廊的拐角,钟伟光叫住了王强,飞快地塞给他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

“下周三上午十点,总行风控委员会内部听证会。”钟伟光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锐利,“你需要一个正式的陈述机会,而不是一场表演性质的座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