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通往村里家家户户的泥土路,被晚归的牛羊踩得松软。
李娟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混杂着牲口粪便和柴火的味道,这曾是她拼命想逃离的,此刻却让她感到一种脚踏实地的安稳。
她没有犹豫,径直走向村西头的老张家。
老张家是村里最沉默的一户。
院门虚掩着,李娟推门进去,看到老张正蹲在院角,用一把钝镰刀费力地砍着玉米秆。
他的背佝偻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张叔。”李娟轻声喊道。
老张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没什么神采,他认出是李娟,挤出一个干瘪的笑:“娟子回来了啊。进屋坐,你婶子在地里还没回。”
“不了,张叔,我说几句话就走。”李娟走过去,也蹲了下来,“村里那个废弃的礼堂,我们想……想办个活动,想请您也来。”
她把“非卖品拍卖会”的想法用最朴素的语言解释了一遍。
老张听着,手里的镰刀停了,只是茫然地看着她。
“娟子,你是有出息的文化人,叔听不懂啥叫拍卖。”他摇了摇头,脸上是认命的苦涩,“再说了,我们这穷家烂户的,锅碗瓢盆都算计着用,哪有啥‘非卖品’?咱身上最不值钱的,就是自个儿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得李娟心里一疼。
她看到屋门口的阴影里,一个瘦小的身影一闪而过,是老张的儿子小舟。
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自闭症少年。
李娟换了个话题:“小舟最近还好吗?”
提到儿子,老张的眼神黯淡下去,他叹了口气,声音哽咽了:“就那样。带他去城里看专家,医生说……说他这种孩子,不懂啥是爱,情感功能有障碍。”他停顿了很久,像是要把一口气喘匀,“可他不懂啥是爱,为啥每次他妈下地回来,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只要伸手摸摸他的头,他就咧开嘴笑?那一下,比给他吃啥都管用。”
老人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回响,带着一种被现实反复碾压后的无力与不甘。
李娟默默打开手机录音,她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
几天后,就在李娟快要忘记这件事时,小舟在路上拦住了她。
少年低着头,不敢看她,却飞快地往她手里塞了一张皱巴巴的纸团,然后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跑开了。
李娟展开纸团,上面是铅笔画的、歪歪扭扭的涂鸦。
一只粗糙的大手,正轻轻落在一个小小的脑袋上。
旁边,用尽了力气写着两个字:这个,不卖。
与此同时,废弃的村小学校礼堂里,灰尘在从破窗投进来的光柱中飞舞。
陈景明正站在一堆旧投影仪、破音响和缠绕如蛇的电线中间。
他把这里改造成了一个简陋的指挥中心。
他要在拍卖会当晚,构建一个临时的局域网广播系统,一个能让所有参与者的情绪,在喊出“我不卖”的瞬间,被捕捉、放大,并以一种“情绪冲击波”的形式同步回馈给每个人的装置。
他通宵达旦地编写代码,眼睛熬得像两盏红灯笼。
一直默默帮他整理线路的小林递过来一杯热水,轻声说:“景明哥,你眼睛都红了,歇会儿吧。”
陈景明接过水杯,灌了一大口,苦笑着摇摇头:“只要能让那些习惯了俯视众生的看客,真正听见一次地上的声音,这双眼睛瞎了也值。”
凌晨三点,当他敲下最后一行代码,按下回车键时,整个系统终于跑通了。
他戴上耳机,将小舟那句“这个,不卖”的音频作为测试样本播放。
几乎是同一时间,礼堂里所有连接到局域网的废旧喇叭,都发出了一声低沉而清晰的童音。
那声音并不大,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整个布满灰尘的空间都跟着轻微地共振了一下。
陈景明感到自己的心脏,也随着那声“不卖”,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王强则承担了最危险的一环。
他从深圳工地的老伙计那里,借来一辆破旧的厢式货车。
车身被他贴上了“家电下乡,彩电冰箱大促销”的红纸标语,车厢里塞满的,却是陈景明需要的功放、喇叭和服务器。
车子刚进镇子,就被一辆闪着警灯的巡逻车拦下了。
王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