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我们不是遗产,是活着的人(1 / 2)

月光终究会褪去,但黎明的微光,已在天际线上悄然集结。

清晨五点半,一辆挂着京牌的黑色越野车,碾过泥泞和碎石,小心翼翼地停在了村口。

车门打开,走下几位风尘仆仆的中年人。

为首的一位,头发微白,戴着无框眼镜,气质沉静,正是连夜从北京赶来的国家文物局特派专家组组长,姓周。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

周组长只是站在那片被推土机啃噬过的土地前,沉默地环视了一圈。

他的目光扫过断壁残垣,扫过孩子们用身体扛起的旗杆,最终落在远处那片幸存的麦田上。

晨雾缭绕,麦穗上挂着昨夜的雨珠,在初升的日光下,折射出细碎而坚韧的光芒。

“把老村医请来,”他轻声说,“还有村里最老的户籍档案和接生记录。”

赵立军一夜未眠,此刻就站在不远处,眼眶深陷,西装上沾着泥点,显得狼狈不堪。

他看着这些“钦差”的到来,心头最后一点侥幸也彻底熄灭。

他第一次主动摘下了那副几乎焊在脸上的墨镜,复杂的眼神暴露在清晨冷冽的空气里。

半小时后,在村委会仅存的一间办公室里,一张旧木桌上,摊开了一本边缘已经卷曲、纸页泛黄的硬壳本。

那是老村医用了一辈子的接生记录簿。

周组长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翻动着,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墨水的味道。

他的手指最终停留在1996年的某一页。

那一页的字迹格外拥挤,却又透着一股掩不住的喜气。

墨水已经褪色,但字迹依然清晰:

“今日出生:陈家,男婴,取名景明。”

“李家,女婴,取名娟。”

“王家,男婴,取名强。”

三个名字,紧紧挨在一起,像是从同一个娘胎里出来,奔赴同一场人间。

周组长久久地凝视着那三个名字,仿佛能透过这泛黄的纸张,看到三十年前那个夏日,三声嘹亮的啼哭如何划破了麦田的宁静。

他沉默了许久,缓缓抬起头,对身旁的记录员说:“在评估报告的‘历史价值’一栏,加上一句。”

他顿了顿,字字清晰。

“此地不仅保存了改革开放初期北方农村的典型物质形态,更以一种罕见的生命共同体形式,延续了一代人的精神基因。”

站在门边的赵立军,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默默掏出手机,解锁屏幕,调出那份早已写好、只待发送的晋升述职报告。

那里面,全是“新城崛起”、“高效置换”、“历史性跨越”的豪言壮语。

他长按,选择,然后点击了“删除”。

屏幕上跳出确认框,他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与此同时,临时搭建的帆布棚学堂里,李娟站上了用砖头垫起来的“讲台”。

她的声音因通宵未眠而有些沙哑,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我提议,成立‘麦田守望者协会’。”她没有慷慨激昂,语气平静却充满力量,“宗旨只有一条:不让任何一个人的记忆,被推土机铲平,被资本的报表抹去。”

她举起手机,屏幕上投射出一份她连夜整理出的名单。

“根据不完全统计,全国目前有二百三十个和我们类似的村落,正在或即将面临整体拆迁。其中,有八十七个村子的老人,都记得曾在晒谷场上,看过那部叫《水浒传》的露天电影。”

“我们不是要回去种地,也不是要对抗城市化。”李娟的目光扫过每一张专注的脸,“我们是要告诉所有人,我们从哪里来。我提议,将每年的夏至日,定为‘记忆复刻日’。就在这片土地上,复原当年的露天影院,让我们的孩子,也看看我们曾经仰望过的星空和光影。”

话音未落,王强第一个走上前,拿起笔,在李娟草拟的协会章程上,重重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加入。”他咧嘴一笑,露出白牙,然后转身对着自己那帮兄弟宣布,“从今天起,‘城市台阶改造队’总部,迁回陈家庄!城里的活儿接着干,但咱们的老本行,是给全中国的乡村做无障碍设施改造!让那些走不动路的老人,也能出门看看自家的田!”

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