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药盒里的火种(1 / 2)

陈景明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城市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隔绝在外。

他看着李娟眼中那团不肯熄灭的火焰,那火焰灼热、明亮,映照出他们身后那片回不去的麦田。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就让所有人都看见。”

这不是一场诉讼,这是一场战争。

一场用鸡蛋对抗高墙,用记忆对抗算法,用人的体温对抗资本逻辑的战争。

第二天,上海最嘈杂、最富生命力的菜市场里,弥漫着鱼腥、泥土和蔬菜混合的气息。

李娟穿行其间,高跟鞋踩在湿滑的地面上,却走得异常坚定。

她没有去那些光鲜亮丽的进口水果摊,而是径直走向了那些蜷缩在角落里,卖着本地小葱和土豆的摊位。

这些摊主,大多是曾参加过那场“大地饭局”的流动商贩,是这座城市里最不起眼的毛细血管。

“王阿姨,还记得我吗?柳屯的李娟。”李娟走到一个头发花白、正在仔细择葱的老太太面前,脸上带着久违的、属于乡土的亲切笑容。

王阿姨抬起布满皱纹的脸,眯着眼看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哦!是那个考上大学的金凤凰!哎呀,出息了,穿得这么体面。”

李娟没有接话,而是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方形的透明塑料盒。

那是一个空的药盒,设计得像一个精致的纪念品。

盒盖中央,不是药品商标,而是一个黑白分明的二维码。

“阿姨,这是我做的一个小东西。”李娟把药盒递过去,“您还记得老杨家那个儿子吗?尘肺病,走了。保险公司说他证据不足,不赔。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王阿姨择葱的手停住了,眼神黯淡下来:“怎么不记得……我男人家一个侄子,也是干装修,咳得肺都要出来了,最后也说是自己不小心……”

“这个盒子里是空的,”李娟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但您扫一下这个码,就能看到老杨儿子的故事,看到他临死前是怎么念叨他娃的。我管它叫‘透明药盒’,里面的药,是真相。”

王阿姨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

她接过药盒,粗糙的手指在光滑的塑料壳上摩挲着。

她没有智能手机,但她看懂了。

“我儿子……也是尘肺,在小煤窑里落下的病根,厂子早倒了,没人认。”她声音颤抖,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在对整个世界控诉。

沉默了足有半分钟,她颤巍巍地把那个透明药盒,摆在了自己翠绿的葱捆旁边,放在了案板最显眼的正中央。

“那就让它在这儿晒着太阳,”王阿姨一字一顿地说,“谁来买菜,谁都看得见。”

一个,两个,三个……李娟走遍了整个菜市场。

卖豆腐的大哥,卖活鱼的大叔,卖自家种的青菜的大婶。

每一个接过药盒的摊主,脸上都浮现出相似的、被生活磨砺后的沉重与理解。

他们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将那个透明的盒子,摆在自己赖以为生的摊位上。

这些小小的、空无一物的药盒,像一颗颗播撒在城市肌理中的种子,在清晨的阳光下,开始无声地发芽。

同一时间,几十公里外的城中村,王强把十几个和他一样被“安康保”拒赔的工友召集到了老杨家的院坝里。

空气中还残留着烧纸的灰味,气氛压抑。

王强身后立着一个半人高的氧气瓶,一根透明的管子连着他的鼻腔,像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

他环视着一张张或愁苦、或愤怒、或麻木的脸,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我知道大伙儿都怕!”他开口,声音因为缺氧而有些嘶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保险公司就赌我们是乡下来的,没文化,怕麻烦!他们算准了我们不会告、不敢告、告不动!他们用一堆我们看不懂的狗屁数据和模型,就把我们的命当成垃圾一样扔掉!”

一个瘦削的男人低下头,喃喃道:“告了也没用,人家有最好的律师……”

“谁说我们要跟他们打官司了?”王强一把拔掉氧气管,胸口剧烈起伏,但他眼神里的火却烧得更旺了。

他指着墙上那张简陋的中国地图,“以前,我们是一个一个去求他们。现在,我们要让他们来求我们!”

他宣布成立“病友互助联盟”,没有复杂的章程,只有一条规则。

“从今天起,我们每一个人,每天拍一条短视频发出去。不用说太多,就三句话!”王强竖起三根因常年劳作而粗壮变形的手指,“第一句:我叫xxx。第二句:我得了尘肺病\/矽肺病,这是我的诊断证明。第三句:安康保拒赔,请问谁该为我的后半生负责?”

“一个人说话,是呻吟。一百个人,一千个人对着他们的模型一起喊,一人一句真话,就能掀翻他们那个吃人的算法!”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之后,那个最先泄气的瘦削男人,颤抖着举起了自己的手机。

而在陆家嘴的公寓里,陈景明正对着电脑屏幕,反复观看那段“标签溯源”的录影。

那段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视觉记忆,清晰地记录了“安康保”的ai模型,如何将一个个鲜活的个体,降维成“高风险”、“低价值”、“情绪不稳定”的冰冷标签,并最终导向拒赔的指令。

画面稳定,逻辑链条完整得令人不寒而栗。

他犹豫了很久。

公开这段视频,无异于承认自己拥有某种无法解释的能力,这会让他自己也成为一个被审视的“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