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住在东苑小区的退休法官,在电梯里看完连环画,沉默良久,随即拿起手机,在业主群里发了一段语音,声音沉稳而有力:“在任何一部法典里,保障公民的基本生存权,都优先于市容市貌的整洁。这不是一个管理问题,这是一个良知问题。”
风暴眼正在形成,压力如同雪球,越滚越大。
深夜,执法队员小张再一次出现在大排档。
这一次,他的脸色比死人还要苍白。
他将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文件袋推到王强面前,手抖得厉害。
“强哥,我……我只能做到这了。你快走,他们疯了。”
王强打开文件袋,里面是一份复印的竞标材料。
项目名称是“柳屯片区城市更新配套商业开发”,竞标公司是周立民妻弟名下的“新世纪实业”。
在成本预算一栏里,一行小字让王强的瞳孔猛然收缩:“预计摊贩清除成本:xxx元(含舆情应对及潜在诉讼预备金)”。
这还不是最惊人的。
在材料的附件里,赫然是一份“重点影响人物清单”。
老杨、王强、李娟、陈景明……所有人的名字都在上面。
而在小豆子的名字后面,跟着一行冰冷的备注:【自闭症患者,与祖父情感联结极深。
可作为关键‘情感杠杆’,用于后期施压,迫使其家庭主动放弃。】
“杠杆……”王强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捏着纸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像盘踞的虬龙。
他双眼赤红,死死盯着那行字,咬牙切齿地低吼:“他们他妈的连一个生病的孩子都算计!”
这一刻,所有的愤怒、隐忍、算计都化为了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
清晨六点,柳屯片区。
所有街道巡逻的执法队员,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现自己的执法记录仪出现了异常。
设备屏幕集体黑屏,随即自动重启。
但重启后出现的,不是熟悉的操作界面,而是一段循环播放的影像。
昏黄的路灯下,光线拉出长长的影子。
那个叫小豆子的男孩,踮起脚,小心翼翼地把一块还冒着热气的豆腐放进空荡荡的秤盘里,然后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认真而清晰地说:“爷爷,我来帮你卖。”
画面的背景音里,没有城市的喧嚣,只有一阵阵风吹过田野,麦浪翻滚的沙沙声。
这声音,来自陈景明“记忆云库”里的“白噪音”模块,采样地点,正是他们三十年前的故乡。
整整两个小时,无论队员们如何操作,重启、断电、格式化,都无法关闭这段影像。
那稚嫩的声音和麦浪的声响,像一道无法磨灭的烙印,刻进了这座城市的清晨。
街头巷尾,看到这一幕的市民们议论纷纷。
连一些年轻的城管队员也低下了头,听着那句“爷爷,我来帮你卖”,低声对同伴说:“操,咱小时候,我爹妈不就这么把咱拉扯大的么。”
上午九点整,区政府官方网站发布了一条简短的公告:“经研究决定,暂缓柳屯片区市容环境综合整治行动的执行。即日起成立专项工作组,深入基层,广泛听取民意。”
菜市场封锁线被撤除的那一刻,欢呼声响彻云霄。
上百名居民自发地列队等在市场入口,迎接老杨的归来。
他们手里举着一条临时写就的横幅,上面只有一句话:“我们要热豆腐,不要冷数据。”
陈景明站在人群最后方,阳光刺眼,他抬手遮挡,一滴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滑落,滴在手背上,殷红一片。
他却笑了。
视网膜上,一行绿色的文字缓缓浮现:“警告:精神负荷超载。补偿机制启动……【标签嫁接协议】升级完成,新增‘群体共感掩护’功能。”
城市的另一端,陆家嘴的顶层办公室里。
周立民猛地将桌上一张发黄的黑白照片撕得粉碎,照片上,一个穿着打满补丁衣服的女人背着一个比她还高的废品筐,对着镜头憨厚地笑着。
碎片散落一地,像一场绝望的雪。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几秒后,却又弯下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片、一片地,将碎片重新捡起。
他回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在搜索引擎里,一字一顿地输入了一行字:“自闭症儿童……就业支持政策”。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丝无声地敲打着巨大的落地玻璃,像极了三十年前,他娘背着一身废品,在泥泞的土路上深一脚浅一脚走回家的脚步声。
一个时代结束了,另一个时代在无声中开始。
胜利的喧嚣逐渐散去,夜色重新笼罩大地,一切仿佛回归了久违的平静。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宁静。
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