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会唱歌的麦子(1 / 2)

那道匿名的留言,像一颗投入静水深湖的石子,在陈景明、李娟和王强的心里,激起无声而辽远的涟漪。

会唱歌的麦子,这句充满了童话色彩的呓语,精准地捕捉到了他们此刻的心情——那片沉寂了三十年的故乡田野,正以一种他们从未想象过的方式,重新发出声音。

这声音,第二天清晨,便回荡在了柳屯村的田埂上。

初秋的阳光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暖意,十几个六到十岁的孩子,像一排新长出的蘑菇,稀稀拉拉地坐在田埂边。

这就是李娟的“麦田写作课”第一期,没有课桌,没有ppt,唯一的教具是脚下松软的泥土和头顶无垠的天空。

“大家闭上眼睛。”李娟的声音轻柔,带着一种在城市里早已消失的松弛感,“深呼吸,闻一闻,风里有什么味道?”

孩子们听话地闭上眼,小小的鼻翼翕动着。

片刻的安静后,一只小手怯生生地举了起来。

“我闻到了……柴火烧过的味儿。”一个男孩说。

“还有猪圈的味儿!”另一个声音立刻响起,引来一阵哄笑。

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声音清脆地喊道:“不对!是我奶奶蒸白面馍馍的香味儿!”

李娟笑了,眼角弯成好看的月牙。

在上海,她也曾带儿子去上昂贵的自然课,老师会教孩子们辨认上百种植物的拉丁文名,却从不告诉他们,风的味道是甜的还是咸的。

“对,你们说的都对。”她看着孩子们一张张被阳光晒得微红的脸蛋,“柴火味,猪圈味,馍馍的香味……这些,就是你们的母语。比英语、比奥数,更早刻进你们身体里的语言。”

她发下纸和笔,没有出任何作文题,只提了一个问题:“写一写,或者画一画,《我为什么不想进城》。”

半小时后,她收回来的作业,让她心头狠狠一震。

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写道:“城里的电梯太快了,我还没想好要不要跟叔叔打招呼,门就开了。在村里,我能追着王爷爷的拖拉机跑半里地,还能跟他讲完昨天晚上做的梦。”

另一个文静的女孩则交上来一幅画。

画面被一条发光的、湍急的河流隔开。

河的一边,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孤零零地站在无边无际的麦田里;河的另一边,是一个巨大的、亮着屏幕的手机,手机里是她妈妈微笑的脸。

李娟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稚嫩却扎心的文字和图画收集起来,压平,用手机一张张拍下来。

她给这个合集取了一个名字——《慢小孩宣言》,然后登录“麦田学校”的官网,将它们全部上传到了“乡土记忆云库”。

几乎是同一时间,远在上海那个桥洞里的陈景明,正对着一排重启后发出低沉嗡鸣的服务器,眉头紧锁。

数据迁移很顺利,但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服务器的负载一直在一个极低的水平上波动,仿佛有什么后台进程在持续不断地进行着微小的运算。

他调出底层日志,一行行代码飞速滚过。

忽然,他注意到一个被他自己命名为“记忆索引与关联性匹配”的闲置模块,竟被激活了。

这个模块本是他当年创业时,为了做用户画像精准推送而写的,现在却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逻辑运行着。

他尝试着追踪一条数据流。

源头,是刚刚由李娟上传的一张照片——那个女孩画的,隔着发光河流的母女。

系统自动为它打上标签:【离别】、【思念】、【麦田】、【童年】。

紧接着,模块开始在庞大的云库中检索。

一秒钟后,奇迹发生了。

一段音频被自动生成,并推送到了他的耳机里。

那是一段稚嫩的川西方言童谣,唱着“月光光,照谷堂”。

歌声未落,一个粗犷而悠扬的内蒙古少年长调,如同草原上的雄鹰,盘旋而起,唱词含混,但那份辽阔的孤独感穿透了电流。

最后,当长调的余音还在回荡,一段吴侬软语哼唱的《茉莉花》,像江南的细雨,温柔地将一切包裹。

三种完全不同地域、不同年代的声音,竟被系统无缝地衔接在一起,彼此呼应,互为映衬,仿佛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陈景明摘下耳机,心脏狂跳。

他终于明白,这个被他废弃的算法,在被无数份饱含情感的乡愁数据“喂养”后,进化了。

它不再是冰冷的商业工具,而成了一个通灵的诗人。

他颤抖着手,将这段三分钟的音频命名为“大地合唱”,替换了官网原本单调的背景音乐。

第二天,“麦田学校”官网的访问量,从日均几千,一夜之间暴涨到十万。

服务器的留言区彻底被刷屏。

“我一个山东大汉,听哭了。那个《茉莉花》,就是我外婆哄我睡觉时哼的调子。”

“我是内蒙人,在纽约。听到长调的那一刻,我看见了家里的那片草场。”

“这比任何交响乐都好听,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声音!”

如果说陈景明和李娟的胜利是在线上,那王强的战斗则在线下。

第一场直播带货,堪称灾难。

他把手机支架杵在村里的老晒谷场上,背景是几大筐刚掰下来的玉米。

他不懂美颜,也不懂滤镜,黝黑的脸膛在镜头里油光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