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麦田里的火光,照不亮欠条(1 / 2)

那不是磷火,更不是萤火虫。

那团微弱的橘黄色光芒,像一颗钉子,死死地钉在漆黑的麦海深处,一跳一跳,仿佛垂死的心脏。

陈景明的心也跟着那火光猛地一缩。

他像一只受惊的野猫,瞬间矮下身子,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沿着田埂的阴影摸了过去。

泥土的湿气混着麦秆的清香钻进鼻腔,脚下的烂泥沾满了他的布鞋,他却浑然不觉。

离得近了,他终于看清。

火光来自一个豁了口的破瓦盆,而蹲在瓦盆前的,是一个他熟悉到骨子里的佝偻背影——是爹。

父亲的身影在跳动的火光中被拉得又细又长,像个飘忽的鬼影。

他手里捏着几张纸,一张一张,沉默地送进火里。

纸张先是蜷曲,边缘泛起焦黄,随即被火舌吞噬,化作一缕黑烟,带着未尽的火星,飘向深邃的夜空。

风把父亲低沉的、几乎被虫鸣淹没的念叨声送进了陈景明的耳朵里。

“……这债……再拖下去,小凤的药就断了……娃她娘也熬不住了……”

陈景明的身体僵住了,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他死死盯着那即将燃尽的纸张,借着最后的光亮,他瞥见了纸张一角印着的几个模糊的宋体字——“扶贫补助申领……”

“哗”地一声,最后一张纸化为灰烬。

父亲站起身,用脚把那堆灰烬捻进湿润的泥土里,仿佛在埋葬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口气里,有烟草的辛辣,有生活的苦涩,还有一种让陈景明心口发堵的绝望。

父亲没有发现他,迈着沉重的步子,消失在院墙的拐角。

陈景明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手脚冰凉。

夜风吹过,麦浪沙沙作响,像是无数张嘴在无声地嘲笑。

他感觉心口像是被一把生锈的镰刀,狠狠地割开了一道口子,不流血,却疼得钻心。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陈景明就醒了。

他没像往常一样赖床,而是鬼使神差地翻箱倒柜,在母亲堆放杂物的床下,找到了那个熟悉的棕色药瓶。

那是妹妹小凤常喝的止咳糖浆。

他拧开盖子,对着晨光一看,瓶子里只剩下不到一半的深色液体,随着他的晃动,在瓶壁上挂下粘稠的痕迹。

他的心又沉了下去。

饭桌上,母亲端来两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粥,和一碟黑乎乎的咸菜。

她把其中一碗推到陈景明面前,碗底还卧着一个珍贵的咸鸭蛋。

而她自己的碗里,除了清汤寡水的粥,就只有几根咸菜梗。

“妈不饿,早上不爱吃米,你吃,多吃点长身体。”母亲笑着说,眼角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

小凤也醒了,坐在小板凳上,小口小口地喝着粥。

陈景明轻声问她昨晚睡得好不好,小凤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可话音刚落,就没忍住,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小脸憋得通红。

陈景明低下头,大口地往嘴里扒着饭,滚烫的粥混着咸鸭蛋的油香滑进喉咙,却像吞下了一把滚烫的砂砾。

他知道,母亲不是不饿,是舍不得吃。

那半瓶药,那一个咸鸭蛋,还有父亲藏在枕头下那几张皱巴巴的十块钱,都是要一分一分攒下来,为了他明年开春去县里参加征兵体检用的。

那是这个家,能为他铺的唯一一条走出这片麦田的路。

课间,教室里闹哄哄的,孩子们在交换着最新到货的零食。

陈景明却趴在桌子上,盯着书本上密密麻麻的铅字,一个也看不进去。

一只白皙的手伸过来,轻轻敲了敲他的桌面。是李娟。

“你家是不是出事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清亮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担忧。

陈景明抬起头,嘴唇动了动,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把昨夜看到的一幕,掐头去尾地小声说了出来。

他没提父亲的念叨,只说了烧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