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签下去,手就废了(2 / 2)

没有议题,没有争吵,只是一次静坐。

晚上八点,一楼大厅的灯准时熄灭。

二十多户居民,或坐或站,挤满了小小的空间。

唯一的照明,是每个人手里拿着的、光线微弱的手电筒。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压抑和某种心照不宣的期待。

孙桂芳没有来,但她家的门缝里,透出了一丝警惕的窥探目光。

陈景明站在人群中央,闭上了眼睛。

他将自己全部的精神力调动起来,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了整个空间,并穿透那扇紧闭的房门。

【标签共振:群体模式,极限输出】

一瞬间,黑暗的大厅里,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萤火虫升腾而起。

那是每个人头顶上被点亮的标签,是他们深埋心底的秘密和恐惧,此刻被强行拽出,在公共的场域里交汇共鸣。

【我怕死在厕所里,没人知道】——来自六楼张大爷。

【我三年没逛过公园了,我快忘了花是什么香味】——来自五楼李奶奶。

【我不想再假装坚强了,扛着婴儿车下楼,我的手腕快断了】——来自四楼的年轻妈妈。

【只要还有人恨我,我就还有力气活下去】——这道灼热的、带着绝望气息的标签,从一楼那扇门的门缝里飘出,像一团鬼火。

紧接着,另一个标签从王强头顶升起:【腿断了才知道,站着有多奢侈】。

一个又一个标签亮起,【房贷压得我不敢生病】、【孩子的学区房还没着落】、【父母催我回老家】……这些平日里被都市体面所掩盖的焦虑和脆弱,此刻赤裸裸地交织在一起。

没有人说话,但每个人都仿佛听到了彼此灵魂深处的呐喊。

那不是关于一部电梯的争吵,而是关于生存、尊严和内心深处那片早已干涸的麦田的集体哀鸣。

突然,“砰”的一声,一楼的房门被猛地撞开。

孙桂芳像一头受惊的困兽冲了出来,双眼通红,似乎想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情绪漩涡。

或许是黑暗,或许是慌乱,她的脚被门口的台阶狠狠绊了一下,整个人直直地跪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这一跪,仿佛压垮了她强撑了十年的脊梁。

她没有爬起来,就那么跪在所有邻居面前,先是压抑的抽泣,随即变成了无法抑制的嚎啕大哭。

“我也想让他好起来啊!你们以为我不想吗!”她的哭声撕心裂肺,砸在每个人的心上,“我也想带他下楼晒太阳!我也想让他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我怕啊!我怕那声音,我怕那震动,我怕他再也醒不过来……我怕啊!”

三天后,协议签署仪式在社区会议室举行。

政府的特殊困难补贴批复文件传真过来了,王强发起的众筹金额也已达标,那个昂贵的“悬浮静音方案”和“高精度震动预警系统”,都作为附件,白纸黑字地写入了合同。

所有业主依次上前签字。

轮到陈景明时,他拿起笔,对着签名处,深吸了一口气。

落笔的瞬间,一股钻心的剧痛从指尖传来,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同时穿刺他的神经末梢。

他低头一看,左手的小指指甲,竟然从根部裂开,一片惨白,边缘渗出血丝。

他强忍着剧痛,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签完最后一个字,他几乎虚脱,掌心里黏腻温热,几滴血珠已经从皮肤下渗了出来,滴在“陈景明”三个字的旁边,晕开成几点暗红的斑点。

他抬起头,正对上老吴的目光。

老吴没有看他,而是抱着坐在轮椅上的儿子小宇,用脸颊轻轻蹭着孩子的头发,低声说:“小宇,你看,以后咱们家……也要有光照进来了。”

电梯正式动工的前一夜,陈景明没有回家,独自一人爬上了老楼的天台。

夜风带着初冬的寒意,吹得人脸颊生疼。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破旧的笔记本,翻开,夹层里那张早已泛黄的麦田照片,边缘被那天签协议时渗出的血迹浸染了一角。

远处,那个被他遗忘很久的、废弃的监控摄像头,红色的指示灯在夜色中忽明忽暗,像一颗疲惫的心脏在微弱地搏动。

他拨通了李娟的电话,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疲惫:“我以前总以为,共情可以化解一切……可为什么到最后,疼的总是那个最想解决问题的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李娟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清晰而冷静:“因为你把别人的伤,变成了自己的命。”

话音刚落,楼下忽然传来“当”的一声巨响,沉闷而有力,震动顺着楼体传到天台。

那是第一块轨道钢板被吊装落定的声音,稳重得像一声心跳。

风从黄浦江的方向吹来,寒意刺骨,瞬间穿透了他单薄的衬衫。

陈景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

这股冷,仿佛要钻进骨头里,预示着一个格外漫长而难熬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