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信的内容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赵美玲刚刚因发布公告而升起的些许豪情。
“赵主席,佩服你的勇气。你女儿明年升六年级,分班名单在我手里,希望她能进个好班。”
没有署名,没有威胁的词句,却比任何恐吓都更让她遍体生寒。
她女儿明年正好是关键的分班年,一个“好班”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最好的师资、最多的资源、最优先的评奖机会。
而一个“坏班”,则可能意味着被彻底放弃。
对方精准地戳中了她最柔软、最恐惧的软肋。
赵美玲的手指在“删除公告”的按钮上悬停了数秒,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脑海里闪过家长群里那些触目惊心的收入截图,闪过小舟爸爸那句“一个把爹妈往死路上逼才能走出去的孩子,他这辈子也走不远”。
她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猛地将手机屏幕按熄,扔到了沙发另一头。
不,不能删。
删了,她就彻底成了那个她自己都鄙视的、跪着求人给孩子一口饭吃的母亲。
这一幕,被桥洞机房里的一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陈景明并没有在庆祝胜利。
他通过自己搭建的简易监控系统,一直在追踪着几个关键人物的网络活动。
他看到,赵美玲的ip地址在清晨发布公告后的一个小时内,反复登录了那个已经404的“启航未来”官网后台,甚至还尝试访问了其母公司“远景教育集团”的内部员工入口。
每一次尝试都失败了,但最后一次,她的ip在一个加密的登录页面上,停留了足足十七分钟。
陈景明不需要猜就知道她在做什么。
她在寻找退路,在评估风险,在权衡她女儿的“分班名单”和她在家长中刚刚建立的“领袖”地位,哪个分量更重。
他意识到,他用“勇气”标签撬动的,并非真正的觉醒,而是在内外夹击的巨大压力下,一次被迫的选边站队。
陈景明调出“记忆云库”里储存的资料,找到了三年前一段柳屯实验小学家长会的现场录音。
那是赵美玲第一次当选家委会主席时的发言,声音比现在要高亢、自信得多。
“……我老公常跟我说,咱们家辛辛苦苦换这套学区房,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孩子能上最好的小学,最好的中学,将来考上重点大学吗?孩子要是考不上重点,咱们这套房,就等于白买了!”
话音刚落,他耳边响起了系统冰冷而低沉的提示音:“标签裂而不碎,恐惧换了形状。”
是啊,她不怕穷,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恐惧着“不够好”,恐惧着阶层滑落,恐惧着那套几百万的房子“白买了”。
李娟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走进房间时,看到的就是陈景明对着屏幕发呆的侧脸。
他左手无意识地放在键盘上,三根手指僵硬地蜷曲着,像被冬天的寒霜冻伤了一般,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苍白色。
“你的手……”李娟把汤碗放在他手边,目光落在那几根毫无知觉的手指上,“又犯病了?”
陈景明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地将左手收回袖子里,脸上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没事,昨天修桥洞那边的电路,不小心被静电打了一下,麻了半天,过会儿就好。”
李娟没再追问,她只是默默地把汤碗往前推了推,里面是她用小火熬了一早上的当归生姜汤,专门活血通络的。
“趁热喝了。”
她坐下来,搅动着自己的那碗,仿佛不经意地轻声说:“你知道吗?昨天小舟妈妈来卫生院拿艾草香囊,哭着跟我说了一件事。她儿子放学回家,问了她一句话:‘妈妈,我们家是不是最穷的?因为只有我们交不起那个去外国的钱。’”
陈景明端起汤碗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
滚烫的暖意从掌心传来,却无法驱散心头陡然升起的一股寒意。
他赢了“启航未来”,赢了葛兰芝,甚至暂时击退了那个庞大的教育集团。
他用自己左手三指的知觉,换来了家长们的“勇气”与“尊严”。
可他改变了大人,却没能阻止这场风波像滚烫的开水一样,灼伤了最无辜的孩子。
在孩子的世界里,没有复杂的利益博弈,只有最简单的逻辑:交不起钱,就是最穷的。
那天晚上,他翻看儿子睡前留在书桌上的涂鸦。
画纸上,一个戴着眼镜、瘦瘦小小的小人儿,站在一个高高的领奖台上,而台下,密密麻麻全是举着梯子、奋力向上攀爬的大人。
画的标题用稚嫩的笔迹写着——《谁养爸爸》。
王强则把战场放在了更广阔的线下。
他拿着从打印店查获的底稿,没有直接交给警察,而是先去拜访了县印刷行业协会的老会长。
老会长戴着老花镜,只看了一眼宣传单的纸张和油墨,就断言:“这玩意儿绝对不是正规厂子印的,是小作坊的货,连版号都没有。”
顺着这条线索,王强很快就确认,县里所有“启航未来”的宣传品,都出自一家藏在城乡结合部的无证印刷作坊。
而工商信息显示,这家作坊的法人代表,正是副校长葛兰芝的表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