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补丁钉进权力的墙(2 / 2)

他们刚在东头刷上白漆,西头又有新的黑字浮现。

撕下一张,立刻有十个住户从窗户里伸出竹竿,将新的“罪证”贴上更高的位置。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在一面写满分赃记录的墙前,像教书先生一样,大声地、一字一顿地朗读着上面的内容。

一个骑着儿童三轮车的小孩停下来,好奇地跟着念:“周……某……分……赃……十八万……”清脆的童音像最尖锐的警铃,回荡在废墟上空。

一辆城管执法车缓缓驶来,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车门打开,司机却没下车驱赶,反而探出头,对扶着梯子贴告示的王强喊道:“哥们儿,稳着点!我家那片儿也快拆了,你们这招我得学学!”说着,他掏出手机,对准墙上的二维码,“咔嚓”一声,将证据存了下来。

风暴的另一个中心,在千里之外的京城。

李娟一夜未眠,她将所有证据链,附上那段孕妇在雨夜哀求的录音,整理成一份逻辑严谨的《关于城市更新项目中基层治理失序现象的实证研究报告》,并发起了一场线上联名请愿。

黎明时分,已有超过百名法学院、社会学院的学生签名声援,几位颇具影响力的教授也转发并呼吁展开独立调查。

真正的致命一击,在上午九点到来。

街道办门口,阿龙带着两名同样身穿拆迁队工服的年轻人,径直闯了进去。

他没有嘶吼,也没有闹事,只是将三份签好字的辞职信,和一枚小小的u盘,平静地放在了前台。

“我们不干了,不替贪官踩着乡亲们的骨头往上爬了。”

他身后的一个年轻人,鼓起勇气,对着大厅里所有闻声而来的工作人员,举起了手机,播放了一段秘密录制的视频。

视频里,刀疤刘喝得酩酊大醉,哭着撕开自己的上衣,露出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

“你们以为我脸上的伤是天生的?狗屁!当年工厂爆炸,周扒皮……不,周主任她男人当老板,卷钱跑了!我们去要说法,被堵在厂里打!我就是那时候为了护着我弟,才被烧成这样的!后来,就是她,拿着一份‘自愿工伤协议’,逼着我们一个个按手印!不按?不按就让你全家在这一片混不下去!”

视频的最后,是刀疤刘通红的醉眼,死死盯着镜头:“我们这些人,从根上就是被他们吃干抹净的!现在,只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吃我们罢了……”

街道办大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周主任从办公室冲出来时,看到的正是这幅画面。

她的脸色惨白如纸,精心盘起的发髻散落了几缕,第一次在公众面前失态地怒吼:“你们懂什么!为了城市发展的大局,牺牲是必要的!你们这些人,只看得到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懂什么叫大局吗!”

阿龙缓缓转过身,迎着她的目光,眼神里没有了愤怒,只剩下冰冷的怜悯。

“大局?如果所谓的大局,就是让老实人一代代地流血流泪,把我们这些没本事走出去的人当成柴火烧,来点亮你们头上的水晶灯,”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震得每个人耳膜生疼,“那你这个‘局’,我拆定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几辆挂着特殊牌照的黑色轿车,无声地停在了街道办门口。

纪委调查组的人员面色凝重地走下车,直奔档案室,出示了盖有红章的封存令。

马三爷被带走协助调查前,获准在天台待了十分钟。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独自一人,望着那轮被林立的楼宇切割得残缺不全的月亮,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我儿子要是活着……他……他应该也会反对我这么干吧……”

不远处的阴影里,陈景明没有看他,只是默默按下了录音机的录制键。

风声、远处孩子们断断续续的读书声、高架桥上火车驶过的鸣笛声,还有马三爷那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交织成一首全新的城市交响。

他将这段录音存入云端,命名为《原件之声·第五辑》。

这一辑的标题,他早已想好:《补丁不是替代,是让伤口长出新的皮肤》。

深夜,一封署名为“一群不愿沉默的人”的邮件,被群发至全市几乎所有公务员的内部邮箱。

附件是完整的证据链,以及一份草拟的、呼吁所有拆迁项目都应遵循的《城中村安居公约》范本。

邮件的末尾,依旧是那行不起眼的小字:“信号不会瞎,只要还有人愿意听。”

陆家嘴某栋顶级写字楼里,一名年轻的金融实习生在自己的小隔间里,犹豫片刻,按下了“转发”键。

他没有转发到朋友圈,而是发进了一个名为“老家拆迁受害者联盟”的群里,并附上了一句话:“我也来自城中村,我爸当年也被骗过拆迁款。”

千里之外,那间昏暗的出租屋里,陈景明将一段刚刚录下的、包含着城市管理者、城管、律师、学生、白领等各行各业声音片段的新录音,存入了云端,标题为:《播种者日记·第四章》。

数字的种子已经播撒出去。

现在,他必须回到自己那片被精心规划、看似肥沃实则贫瘠的土壤里,等待发芽,或者枯萎。

窗外,月光如水银般泻下,洒在废墟上那些贴满黑字的墙壁上,像无数双在黑夜里,永远不肯闭上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