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绿皮火车带不走的债(1 / 2)

那场短暂而辉煌的胜利,像麦田上空最绚烂的一抹晚霞,转瞬即逝。

三天,这个数字在陈景明心里盘桓,像一口倒扣的钟,沉闷地回响。

当第三天的晨光刺破窗纸时,他已蹲在打谷场边,一遍遍清点着自家的粮袋。

三十七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像三十七个沉默的士兵,整齐地码放在场院中央。

麻袋的缝隙里,透出新麦独有的、混着阳光与泥土的香气。

陈景明用一根干草秆在地上划拉着,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按往年镇上贩子给的市价,一斤两毛五,这三十七袋麦子差不多能卖九百块钱。

他还欠着村里二叔公家的高利贷,连本带利四百八,还清了,还能剩下四百二。

这四百二十块,足够妹妹小凤吃上两个月的药了。

他粗糙的手指抚过麻袋表面,那扎人的质感让他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压在全家头顶那块最重的石头,好像终于能撬动一丝缝隙。

然而,这丝缝隙在上午十点钟被彻底堵死。

乡里的拖拉机突突突地开进村,带来了农业站的最新通知,一张油印的纸,贴在了村委会的墙上。

没有大喇叭广播,没有干部动员,那张薄薄的纸,比周德海所有的咆哮都更具分量。

“为保证国家粮食储备安全,稳定市场粮价,本年度夏粮统一征购价,定为每市斤一毛八分。各村各户,须优先保证公粮任务足额上缴,严禁私自倒卖,违者必究。”

一毛八。

这个数字像一根冰冷的铁钉,砸进了所有人的脑子里。

陈景明挤在人群里,只觉得浑身发冷。

一毛八,去掉脱粒和运输的成本,几乎就是白送。

他刚刚建立起来的希望,被这两个轻飘飘的数字砸得粉碎。

人群“嗡”地一声炸开了锅,骂娘声、叹气声此起彼伏,但这一次,没人敢提“反抗”。

周德海只是个村会计,他们可以团结起来对付他。

可这张纸,盖着乡里红彤彤的印章,它代表的是“规矩”,是他们这些刨土吃的庄稼人,一辈子都迈不过去的坎。

夜里,父亲的咳嗽声比往常更密集了。

他翻来覆去烙着煎饼,把那张破旧的草席弄得窸窣作响。

昏暗的灯光下,他饱经风霜的脸庞沟壑纵横,像是干裂的土地。

“要是……要是能拉到镇外头卖就好了……”他像是说给自己听,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听说邻县的贩子,能给到两毛。”

陈景明猛地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他的心跳如擂鼓。

那条在夜色中蜿蜒的铁轨,那列呜呜驶过的绿皮火车,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火车能去邻县,能去更远的地方,能去任何一个可以把麦子卖出价钱的地方。

“爸,”他压低声音,像一只试探的小兽,“咱……咱能不能偷偷运出去?”

“傻娃!”父亲吓得从炕上坐了起来,咳嗽得更厉害了,“你疯了!村规写得清清楚楚,不让私售!被抓了要按偷盗国家财产论,要坐牢的!”

话音未落,窗外一阵风刮过,吹得老槐树的影子在墙上张牙舞爪,像极了前几夜他们焚烧欠条时,那些在黑暗中跳动摇曳的火光残烬。

父亲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被生活彻底磨平了棱角的恐惧。

第二天课间,李娟看出了陈景明的魂不守舍。

他眼睛发直,手里的铅笔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道毫无意义的深痕。

李娟默默地把一张写满了字的草纸推到他面前。

“我算过了,”她压低声音,指尖点在纸上,“如果我们不直接卖给贩子,而是走‘代购’路线,绕开村委会,直接联系县粮食局下属的收购点,理论上是合法的。”她用铅笔在自画的简易地图上划出一条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