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物资的“源头(1 / 2)

会议在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气氛中进行。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的辛辣和一种更深沉的、名为焦虑的气息。这里是南市一栋老式石库门房子的阁楼,比林向阳栖身的闸北棚户区稍好,但同样隐蔽、逼仄。唯一的桌子上铺着一张手绘的上海简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着一些只有自己人才能看懂的符号。

老刘,这个联络点的负责人,一个平时总是带着几分市井圆滑、此刻却眉头紧锁的中年男人,用指关节重重敲了敲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盘尼西林!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这个!”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火气,“老陈高烧不退,伤口化脓,再不用药,胳膊保不住都是轻的!还有前两天转移时受了风寒的几个同志,情况也在恶化。黑市上不是没有,可他妈的叫价高得离谱,而且来路不明,真假难辨!我们那点经费,全填进去也听不见个响!”

围坐在桌边的几个人都沉默着。张浩低着头,用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桌面上的一道裂缝。徐婉云脸色苍白,眼下的乌青显示着她连日来的奔波和忧心。她刚从照料老徐和其他伤员的地方过来,亲眼见过伤口感染后持续高热带来的凶险。盘尼西林,这种被誉为“奇迹之药”的西洋抗生素,对于他们这些时刻游走在危险边缘、缺医少药的地下工作者而言,无异于续命的神丹。

然而,它太稀缺了。尤其在战乱年代,管制严格,流通渠道被牢牢把控,偶尔在黑市流出一点,立刻就会被各方势力炒成天价。对他们而言,那价格已不是昂贵,而是绝望。

林向阳坐在靠门边的阴影里,和往常一样,沉默得像一块石头。他能感受到屋内弥漫的那种无力感,像湿冷的蛛网,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老刘的目光几次似有若无地扫过他,带着一种隐秘的、连老刘自己或许都未完全明晰的期盼。自从上次他用那碗汤药和止血粉创造了近乎奇迹的效果后,这个沉默的年轻人身上,就笼罩了一层难以看透的神秘色彩。

有些同志私下里甚至开始传言,说这个林向阳,怕是有点什么“门道”。

林向阳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系统空间里,那冰冷的、泛着金属光泽的货架上,确实整齐地码放着盘尼西林,数量足以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甚至还有富余。签到获得的未来知识里,关于青霉素的工业化生产流程、菌种选育、提取纯化……每一个步骤都清晰无比。

但他不能。

直接拿出超越这个时代的、包装完好的药品,无异于引火烧身。他无法解释来源,任何合理的解释在严密的审查和残酷的斗争面前,都可能变成致命的漏洞。他存在的意义是护航,是暗中弥补历史的缝隙,而不是将自己变成一颗突兀的、无法解释的钉子,钉入这段沉重的时空。

他必须提供一个“源头”,一个合乎逻辑的、可以被找到、被理解的源头。

他缓缓闭上眼睛,仿佛是不堪重负的疲惫,又像是在凝神思考。意识沉入深处,那幅只有他能“看见”的、覆盖了整个上海滩的立体地图在脑海中倏然展开。无数细密的光点、线条、标注信息流动着,代表着建筑、街道、人流、甚至某些隐藏的历史痕迹。他集中精神,将筛选条件设定为“废弃宗教建筑”、“战前可能存在医疗储备”、“相对隐蔽,未被重点监控”。

地图上的杂讯迅速褪去,几个微弱的光点开始闪烁、放大。他的意念如同探针,深入这些光点代表的区域,检索着与之关联的、从未来视角回溯的历史碎片信息——某份战后解密的档案摘要,某篇地方志的模糊记载,某个亲历者晚年回忆录里的只言片语……

信息流冲刷而过。最终,一个位于公共租界边缘,靠近苏州河畔的光点稳定下来,亮度增强。与之关联的几条破碎信息浮现:“圣路加堂……战前曾作为临时救护点……后因战火废弃……据信有小批量医疗物资未及转移……埋藏……”

林向阳睁开了眼睛。他的动作很轻微,但在死寂的房间里,依旧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他脸上带着一种不确定的、思索的神情,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桌上那张简图的某个角落,那里标注着一个不起眼的区域。

“这里……”他的声音有些迟疑,像是在努力回忆某个模糊的传闻,“靠近苏州河,好像有个废弃的教堂,叫……圣路加堂?还是什么类似的名字。”

老刘立刻凑过头来,眯着眼睛仔细看那个位置:“圣路加堂?好像是有这么个地方,听说以前洋人用的,打起来以后就荒废了,怎么了?”

“我不太确定,”林向阳斟酌着词句,语速很慢,“只是以前……偶然听人提起过,好像战事刚起,那里短暂做过红十字的临时救护点。后来撤得匆忙,也许……我是说也许,会有些没来得及带走的医疗物资,留在了那里。比如,一些药品?”

他的话说得模棱两可,充满了不确定性。但在眼下这山穷水尽的境地,任何一丝微弱的可能性,都足以点燃希望。

“废弃教堂?地下室?”张浩猛地抬起头,眼中闪动着光,“那种地方,确实可能藏东西!而且一般没人会去注意!”

老刘没有立刻表态,他盯着地图上那个点,又抬眼看了看林向阳,目光锐利,像是在评估这个信息的可靠程度,以及背后可能的风险。他记得上次那碗汤药和止血粉,那绝非偶然。这个林向阳,身上透着古怪。

“消息来源可靠吗?”老刘沉声问,语气里的审视多于疑问。

林向阳摇了摇头,坦然迎接他的目光:“道听途说,记不清具体是谁说的了。可能只是个传闻,白跑一趟的可能性很大。”

他越是表现得不确定,反而越显得“真实”。如果言之凿凿,反倒引人怀疑。

徐婉云这时开口了,声音虽然轻柔,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刘叔,我们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黑市的路走不通,老陈他们等不起。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值得去试一试。那里是废弃之地,警戒应该比较松懈。”

老刘沉默了片刻,手指在桌面上划来划去。最终,他猛地一拍大腿:“干了!死马当活马医!张浩,你带两个人,今晚就去探一探!记住,安全第一,如果情况不对,立刻撤退!”

张浩立刻挺直了腰板:“明白!”

夜,深沉。苏州河在黑暗中无声流淌,水面上反射着远处零星的光点,破碎而迷离。圣路加堂孤零零地矗立在河畔一片荒芜的空地边缘,哥特式的尖顶在昏沉的夜幕下只剩下一个残缺的剪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骸骨。彩绘玻璃早已破碎,只剩下黑洞洞的窗口。墙壁上爬满了枯死的藤蔓,在夜风中发出细微的窸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