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一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意识像是漂浮在身体之外，机械地移动着双腿，穿过熟悉的街道，刷卡，走进公寓楼，上楼。沿途的一切，邻居的打招呼、电梯里播放的广告、楼道里飘来的饭菜香……所有这些日常的声响和气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毛玻璃，模糊不清，无法触及他此刻被恐惧冰封的内心。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会议室里那噩梦般的慢速世界，灯管爆裂的脆响，以及……那片无声无息、瞬间枯萎凋零的树叶。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了好几次才成功。推开门，客厅里是熟悉的景象——王大锤瘫在沙发上，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屏幕（虽然看不懂，但他依旧执着地试图用意念让它恢复），薯片袋扔在一旁，游戏背景音嘈杂地响着。
“凡哥？回来啦？今天咋这么晚？”王大锤头也不抬地嘟囔了一句，“李扒皮又留你加班了？妈的，迟早有一天……”
凌一凡没有回应。他沉默地脱下鞋子，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穿的还是那双粉红色的兔耳袜。他像一抹游魂般飘进客厅，目光空洞地扫过周围的一切——沙发、茶几、电视、王大锤……这些平日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物件，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蒙上了一层诡异而不真实的微光。
它们……还是原来的它们吗？现实……还是那个坚固无疑的现实吗？还是说，在他刚刚那场失控的爆发中，某些更深层次的、维系着“正常”的规则，已经被他无意中撬动，产生了无法挽回的龟裂？
“喂？凡哥？你咋了？脸色跟见了鬼似的？”王大锤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放下（依旧是板砖的）手机，疑惑地凑过来，仔细打量着凌一凡苍白的脸和失神的眼睛，“李扒皮不会真把你给开了吧？卧槽！他要真敢，我明天就去公司门口拉横幅！”
凌一凡缓缓地摇了摇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避开王大锤探究的目光，踉跄着走到沙发边，重重地坐了下去，身体深陷进柔软的垫子里，却感觉不到丝毫放松。
他需要确认。确认那场失控的影响，是否真的止步于公司的会议室。确认那恐怖的“代价”，是否已经以某种更隐秘、更广泛的方式，渗透到了他生活的角落。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开始疯狂地扫描着公寓里的每一个细节。
他盯着墙上的挂钟——指针正常走动，时间与他的手机显示一致。没有再慢七分钟。他伸手触摸身边的墙壁、沙发扶手、玻璃茶几——触感真实，没有异常的温度或振动。他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只有王大锤游戏的声音和窗外的车流声，没有那种意识深处的嗡鸣或物品不自然的震颤。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正常的近乎残酷。
难道……真的只是会议室里的局部现象？只是他情绪极度激动下的幻觉？或者，能力的代价已经支付完毕（以那盆发财树的几片叶子为代价）？
一丝微弱的、侥幸的希望，如同黑暗中摇曳的烛火，刚刚在他心中点燃——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异响，从厨房的方向传来。
凌一凡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同被电流击中！所有的侥幸瞬间粉碎，警惕性提升到顶点！
“什么声音？”王大锤也听到了，疑惑地抬起头，侧耳倾听，“老鼠？不对啊，咱家没老鼠啊……”
凌一凡没有动，他的全部感官都集中向了厨房。在他的超感意识（虽然现在萎靡，但似乎因为之前的爆发而变得更加敏锐）中，他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协调的能量残留……就像是平静水面上最后一圈即将消失的涟漪，源自他之前爆发的核心，微弱地扩散到了这里。
他猛地站起身，几步冲进厨房。
目光如电，迅速扫过——灶台干净，碗筷整齐，冰箱正常运作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什么都没有。
难道听错了？
就在他准备松一口气时，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了冰箱旁边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那里放着一个简单的塑料垃圾篓。
而就在垃圾篓的内壁上，靠近底部的位置，不知何时，竟然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晶莹的……冰霜？
现在已经是春夏之交，天气温暖，厨房里更是没有任何制冷设备靠近那个角落！
凌一凡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他蹲下身，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层冰霜。
冰冷刺骨！
绝对是刚刚形成的！
一股寒意，比那冰霜更加刺骨，瞬间沿着他的指尖窜遍全身，冻结了他的血液！
这不是幻觉！
能力的残余影响……真的扩散到了他的家里！虽然极其微弱，只是让一点水汽莫名凝结，但这证明了那场失控的脉冲，范围远不止会议室！
它像一道无声的冲击波，穿透了墙壁，跨越了距离，在他unaware（未察觉）的情况下，已经侵入了他的私人领域，并留下了这诡异的、违反常理的“签名”！
而这……只是他恰好发现的一处！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在这栋公寓楼里，在从公司回家的路上，又有多少类似微小却致命的“异常”，因为无人察觉而被忽略了过去？
那片枯萎的树叶……根本不是什么“代价”的全部！它只是一个警告！一个标志！真正的“代价”，是这种对现实规则悄无声息的、广泛的、不可预知的干扰和扭曲！
它们可能是一闪即逝的凝冰，可能是一瞬间的频率偏移，可能是一粒沙子违反重力的短暂悬浮……它们散落在各处，如同瘟疫爆发后飘散在空气中的无形病毒，看似无害，却预示着整个系统根基的动摇！
“凡哥？你蹲那儿看啥呢？发现金子了？”王大锤好奇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来。
凌一凡猛地回过神，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用身体挡住了那个垃圾篓，手指胡乱地将那点冰霜擦去，强压下声音里的颤抖：“没……没什么，好像有点水洒出来了……我擦一下。”
他不能让王大锤发现！绝对不能！他已经把王大锤害得够惨了，不能再让他卷入更深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惧之中！
王大锤狐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个普通的垃圾篓，挠挠头：“哦……那你快点，我饿了，晚上吃啥？”
凌一凡胡乱应了一声，站起身，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冲洗着手，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效果甚微。水流冲击着他的手指，他却只觉得那寒意已经渗透进了骨髓。
他重新坐回客厅沙发，王大锤还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讨论晚上是点外卖还是煮泡面，讨论游戏新赛季的更新，讨论楼下便利店新来的收银员妹子好像比之前那个正常点……
这些日常的、琐碎的、充满烟火气的话题，此刻落在凌一凡耳中，却产生了一种可怕的疏离感。
他看着他最好的朋友，看着这个毫无心机、依旧努力在倒霉生活中寻找乐趣的室友，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孤独，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他们活在同一个空间，却仿佛身处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王大锤的世界里，最大的烦恼是水逆、是游戏连败、是奇葩的追求者。而他的世界里，刚刚经历了一场足以撕裂现实结构的风暴，并且不知道这场风暴是否已经引来了更黑暗中的注视。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身能力，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将他与他所渴望的、所珍惜的平凡日常，彻底隔绝开来。
他不再是他们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