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诸清河、广阳两王,应该优奖。嗣是西向奔驰,途次糗浆乏绝,惟饮涧水。到了湖城,有村民献上麦饭壶浆,聊解饥渴,魏主元修命免该村徭役十年。
再行至崤西,方与宇文泰所遣李贤相遇,奉驾同归。及入潼关,大都督毛鸿宾迎献酒食,从行各员才得一饱了。
高欢军队长驱进入洛阳,使娄昭、高敖曹等人,前往追赶魏主,不及乃还。
高欢乃召集百官,启口诘问道:“为臣奉主,理应匡救危乱,若处不谏争,出不陪从,无事时希宠徼荣,有事时委主逃窜,臣节何在?请诸君自陈!”
你好算得尽臣节么?
众莫敢对,独尚书左仆射辛雄道:“主上与近臣图事,雄等不得预闻。及乘舆西幸,若即追往,恐迹同佞党,所以留待大王,今又以不从蒙责,是转使雄等进退俱无从逃罪了。”未免遁辞。
高欢叱道:“卿等备位大臣,理应尽忠报国,群佞用事,卿等曾有一言谏诤么?国事至此,罪将何归?”说至此,即指示左右,拿下辛雄,及仪同三司叱列延庆,兼吏部崔孝芬,都官尚书刘廞,兼度支尚书杨机,散骑常侍元士弼一并处死。
曾自记前言否?推司徒清河王元亶为大司马,承制决事,居尚书省。孝芬子中郎猷出避家难,间道入关。
宇文泰使赵贵、梁御,引兵二千人,出迎魏主。魏主元修循河西上,与赵、梁二人相遇,指河示御道:“此水东流,朕乃西上,若得复见洛阳,亲谒陵庙,统是卿等的功劳哩!”言已涕下。莫非自取。
宇文泰备仪卫接驾,行至东阳驿,得见魏主,免冠伏谒道:“臣不能式遏寇虐,使乘舆播迁,实为有罪!”
魏主元修连忙亲为扶起,且慰劳道:“朕实不德,负乘致寇,今日相见,自觉厚颜!此后当以社稷委卿,愿卿勉力!”
宇文泰山呼万岁,方才起身。将士等亦齐呼万岁。随即导魏主元修进入长安,即以雍州廨舍为行宫,颁诏大赦。进宇文泰为大将军雍州刺史,兼尚书令,取决军国大事。又命行台尚书毛遐、周惠达为左右尚书,分掌机要。二尚书戮力办公,积粮储,治器械,简士马,利赖一时。
魏主元修即将爱妹冯翊长公主,嫁宇文泰为妻,借践旧约。公主曾适(曾经嫁给)开府张欢。
张欢性贪残,遇主无礼,魏主元修将张欢杀死,因而把公主改嫁与宇文泰。后来生子名觉,就是北周的孝闵帝,这是后来之事情,且待后再表。
先是荧惑入南斗,去而复还,留止六旬,江南北方有童谣云:“荧惑入南斗,天子下殿走。”
梁武帝萧衍恐灾及己身,特跣足下殿,为禳灾计。及闻魏主西奔,不禁赧颜道:“北虏亦应天象么?”当时传为笑柄。不知修德禳灾,乃徒跣足下殿,岂非丑态!
自魏主元修入关,贺拔胜尚在汝南,未决进止。从前贺拔胜出发时,掾吏卢柔曾进三策,上策是席卷赴都,仗义讨伐高欢,中策是拒高欢联宇文泰,观衅乃动;下策是举州归梁,苟全性命,胜俱不用。至高欢已经入洛阳,贺拔胜再与僚佐会议,意在南归,行台左丞崔士谦进议道:“今帝室颠覆,主上蒙尘,公宜倍道兼行,往朝行在,然后与宇文行台同心戮力,倡举大义,天下闻风,自当响应;若舍此遽还,恐人人懈体,一失事机,悔无及了!”
贺拔胜乃使长史元颖行荆州事,居守南阳,自率部众西进。
行次淅阳,探得前途消息,高欢已经攻克潼关,擒住了守将毛鸿宾,进军屯守华阴,当下毛骨森竖,踉跄奔回。
哪知高欢已经派遣行台侯景等攻打荆州,荆民邓诞,袭击执住元颖,送往侯景之处,害得贺拔胜无路可归,不得不与侯景争锋。
偏偏众情涣散,各无斗志,一遇侯景军队,便即弃甲曳兵,四处奔窜。贺拔胜无计可施,只得依了当日卢柔的下策,奔往梁朝。其名曰胜,实则善败。
侯景驰入荆州,向高欢告捷。高欢自晋阳至洛阳,由洛阳至华阴,连上四十启,奏达魏主元修,却不得一答,于是拟另立新主。返至洛阳,再遣使奉表魏主云:“陛下若远赐一诏,许还京洛,臣当率领文武,清宫以待;若返正无日,宗社不能无主,臣宁负陛下,不负社稷”等语。魏主元修仍然不报,高欢于是召集百僚耆老,商议另立新君。
清河王元亶已经视帝座为己有,出入警跸。偏大众开议,由高欢首次倡议,谓嗣主应继承明帝,不应昭穆失序,因语元亶道:“今欲立王,不如立王的世子,较为顺次。”
语未说完,但听得在座诸人,同声赞成,元亶只好俯首趋出,由愧生愤,由愤生忧,竟尔轻骑南奔。子得为帝,便是大喜,何必狂奔如此?
高欢遣人追还,遂于永熙三年孟冬,立清河王世子元善见为帝,年才十一岁。改永熙三年为天平元年,于是魏朝自此一分为二,高氏所立为魏主,史家称为东魏,宇文氏所奉的魏主,便叫作西魏了。有诗叹道:
世乱都从主暗来,江山分裂魏风颓;
北方从此无宁宇,虎斗龙争剧可哀!
魏既分裂,东西并峙,成为敌国,高欢遂定议迁都。究竟迁往何处?
高欢另立新君元善见。元善见尚在冲年,当然不能亲政,一切黜陟大权,全握高欢之手。高欢请授赵郡王谌为大司马,咸阳王坦为太尉,仪同三司高盛为司徒,高敖曹为司空,以下文武百官,各有定职,规模粗具,再议西侵。忽然听闻宇文泰进攻潼关,杀毙守将薛瑜,虏去戍卒七千人,高欢不禁彷徨,遂把迁都的计议,重复提起,即欲实行。当下入朝申谕,谓洛阳西逼关中,南近梁境,在在可虞,不如迁邺为是。
嗣主元善见,有何主意!王公大臣等,势难与抗,只得依议迁都。高欢只限期三日,即奉驾启程,四十万户,狼狈就道,百官无从备马,多半乘驴东行。
至车驾已到邺中,留仆射司马子如、高隆之,侍中高岳、孙腾,在邺辅政,改相州刺史为司州牧,魏郡太守为魏尹,司州改作洛州,命尚书令元弼为洛州刺史,镇守洛阳,高欢仍然反还原镇。当时有童谣云:“可怜青雀子,飞去邺城里,羽翮垂欲成,化作鹦鹉子。”
时人指青雀为清河王,鹦鹉为高欢,这也无庸评断了。洛阳遂为战争地。
且说魏主元修在洛阳时,性颇渔色,有从妹三人,不准他适,留侍宫中。最爱宠的就是明月公主,本与南阳王宝炬同产,受封平原公主,次为清河王元亶之妹,亦封安德公主,还有一个名叫蒺藜,史家未详为何王儿女,也照例封为公主。
这三公主留居宫掖,公然与魏主元修相奸,差不多与妃嫔相似,所以高欢之女虽然入宫为后,未蒙垂爱,绿衣黄裳,已成惯例。
魏主元修曾设内宴,使明月公主侍坐首席,诸宫人因羡生慕,即席赋诗,或咏鲍照乐府云:“朱门九重门九闺,愿随明月入君怀!”魏主也不以为意,唯视明月公主如掌中珠,爱不忍离,就是弃洛西奔,就把高皇后撇置宫中,独有明月不肯舍去,挈领入关。
当初北魏孝文帝在位期间,宣布禁止“袒裸”这一辣眼睛的行为(指在公共场合赤身裸体),但粗俗荒唐的元修却公然违反这个规定,不仅时不时地赤身裸体,还经常脱光了与亲近的大臣们狎昵取乐。
宇文泰认为元修身为皇帝,与堂姐元明月公然淫乱,不仅伤风败俗,违背伦常,还有伤风化。于是宇文泰背着魏主元修,私下让元氏诸王一起交出了元明月,秘密处死了她。
就这样,刚逃到宇文泰这里还没几天的魏主元修知道自己所爱的明月公主被杀,勃然大怒,又迅速和宇文泰翻了脸。心浮气躁的元修半点都忍耐不住,直接把对权臣宇文泰的不满写在脸上,并时不时当众做出弯弓射箭,砸翻桌子的举动。于是元修和宇文泰的关系变得恶劣起来。宇文泰见此情景,亦心不自安。
未几已是残腊,有高车别部阿至罗遣使入朝,魏主元修游幸逍遥园,宴待外使,顾语侍臣道:“此处仿佛华林园,使人触景生悲。”
已而宴毕,元修命人去取所乘波斯骝马,驾载还宫。偏偏该马不受羁勒,跳跃异常,魏主元修命南阳王笼辔扳鞍,马亦不服,一蹶而死。
魏主元修于是另易他马,还至宫门,马又惊跃,未肯遽进,连下鞑扑,方才驰入。近侍潘弥颇通术数,晨间曾启奏魏主元修,谓今日不可不慎,防有急兵。
魏主元修记着,回宫后对潘弥说道:“今日幸无他事。”
潘弥答道:“须过夜半,方称大吉。”
魏主元修闻言,似信非信。晚餐时多饮数杯,聊解忧闷,不意过了片刻,胸腹搅痛,竟不可当,连忙卧倒床上,痛益难耐,辗转呼号,神疲力尽,未几即殁(没一会就死了),目瞪舌伸。
侍臣料是遇毒(中毒),想来是由宇文泰所主使,不敢发言。可怜魏主元修在位时间,不满三年,年仅二十五岁。
宇文泰命人将魏主元修收棺入殓,移殡草堂佛寺中,谥曰孝武。
先时已有歌谣云:“狐非狐,貉非貉,焦梨狗子啮断索。”
至魏主元修遇弑,人方谓谣言有验。
胡人魏之发音为索,故称为索,焦梨狗子,就指宇文泰。
宇文泰小字叫作黑獭,籍隶武川,相传为系出炎帝。
宇文泰既毒死魏主元修,遂率王公大臣,推立南阳王宝炬。
元宝炬为孝文帝孙,京兆王愉子,官拜太宰,录尚书事。
元宝炬循例三让,然后允诺。时已岁暮,遂于次年元旦,即位长安,大赦改年,纪元大统。
追尊皇考愉为文景皇帝,皇妣杨氏为皇后。立妃乙弗氏为正宫,世子钦为太子。
西魏文帝元宝炬进宇文泰为大丞相,封安定郡公,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斛斯椿为太保,广平王赞为司徒,广陵王元欣为太傅,万俟寿乐干为司空。遣都督独孤信招抚荆州,东魏令恒农太守田八能,候途邀击,为独孤信所败。
信直抵荆州,复击破东魏刺史辛纂,辛纂败遁入城,门未及阖,被信前驱杨忠,追入斩辛纂,遂占据荆州。既而东魏复遣派侯景、高敖曹等人前往攻打荆州城,独孤信因众寡不敌,复与杨忠投奔梁朝,荆州又入东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