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紫薇和蔷薇便相约来到景仁宫给母亲夏雨荷请安。
夏日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洒满殿内,映得夏雨荷一身淡雅旗装更显气质出尘。
她正拿着一个精致的琉璃小瓶,指尖蘸取少许透明的“秋水伊人”香水,轻轻点在耳后与腕间,动作优雅自然。
见到两个女儿,她脸上立刻绽放出温柔的笑容。
“紫儿,蔷儿,今日怎么一同来了?”夏雨荷放下琉璃瓶,示意她们坐下。
蔷薇快人快语,凑到母亲身边,挽着她的胳膊,娇声道:“额娘,我们想您了嘛!还有啊,听说了一件大事,想来跟额娘说说。”
夏雨荷微微挑眉,看向较为沉稳的紫薇。
紫薇会意,接过宫女奉上的茶,轻轻放在母亲面前,语气平和地说:“额娘,昨日皇阿玛收到西北兆惠将军的捷报,回部阿里和卓上表归顺,不日将亲自携贡品并……其女含香公主入京朝觐,以示诚意,并有意联姻。”
夏雨荷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很快恢复如常,轻轻呷了口茶,才缓声道:“哦?这是好事啊。西北平定,边陲安宁,是皇上之福,也是百姓之福。”
她语气温婉,听不出太多情绪,但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细微波澜,却没有逃过紫薇的眼睛。
蔷薇见状,立刻接口,带着几分不以为意:“说是这么说!可那回部公主,听说是什么‘圣女’,天生带香,能引蝴蝶?也不知是真是假,怕是些哗众取宠的野闻罢了。哪像我们额娘,这通身的气度,可是骨子里带来的,皇阿玛都说,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呢!”
她说着,拿起桌上那瓶“秋水伊人”,在母亲颈侧轻轻扇了扇,让那清雅高贵的香气弥漫开来,“再说了,什么天生异香,还能比得上我们妹妹亲手为额娘调制的这‘秋水伊人’?这香气,才配得上额娘,闻着就让皇阿玛心安。”
夏雨荷被大女儿的话逗笑,轻轻戳了下她的额头:“就你嘴甜。”她看向紫薇,眼中带着询问,“紫儿,你看此事……”
紫薇放下茶盏,握住母亲的手,声音沉稳而令人安心:“额娘不必多虑。回部归顺,是皇阿玛文治武功所致,是国事。联姻,不过是巩固邦交的一种手段。额娘在皇阿玛心中的地位,岂是区区一个藩邦公主可以动摇的?皇阿玛敬重额娘的品性,疼爱弟弟妹妹,更看重我们姐妹的孝心与能力。这份情谊,是经年累月、相濡以沫而来,深厚无比。”
她顿了顿,继续道:“只是,额娘,越是此时,越要稳得住。额娘只需如常便是,对皇阿玛更加体贴关怀,对后宫诸事更加宽和大气。待那回部公主入宫,额娘更要展现我大清贵妃的容人雅量与关怀体恤。皇阿玛见了,只会更加敬重额娘,觉得额娘识大体、顾大局。”
夏雨荷是何等聪慧之人,立刻明白了女儿的用意。
女儿们这是在教她如何“固宠”,如何将可能的“威胁”转化为彰显自身贤德、巩固地位的“机遇”。
她心中暖流涌动,反手握紧两个女儿的手,眼中满是欣慰与依赖:“额娘明白了。有你们在身边,为额娘筹谋,额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她轻轻吸了口气,空气中属于“秋水伊人”的熟悉香气让她心神安定,“额娘知道该怎么做了。”
正说着,殿外传来太监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母女三人相视一笑,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襟。
乾隆满面春风地大步走进来,显然心情极佳。
“皇上万福金安。”夏雨荷领着女儿们行礼。
“都起来吧。”乾隆笑着扶起夏雨荷,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腰,目光落在她身上,深深吸了口气,赞道,“雨荷,你今日这里到是热闹,我来看看两个小家伙,肯定想他们皇阿玛了,哈哈。”他又看向紫薇蔷薇,“你们两个丫头也在,正好,朕有喜事要告诉你们。”
乾隆兴致勃勃地将回部归顺、公主即将入京的消息又说了一遍,言语间充满了自豪。
夏雨荷安静地听着,适时露出温婉欣喜的笑容,柔声道:“臣妾恭喜皇上。此乃皇上圣德感化,方有万国来朝之盛况。只是那回部公主远道而来,年纪又小,离乡背井,想必心中忐忑。臣妾想着,等她入宫,定要好好安排,让她感受到我大清的温暖,莫要让她受了委屈才好。”
乾隆闻言,低头看着怀中人儿温柔娴静、全然为他着想的模样,再对比昨日朝堂上臣工们或恭维或谨慎的议论,心中更是熨帖无比。
他轻轻拍了拍夏雨荷的手背,感叹道:“还是雨荷你心思细腻,处处为朕着想,为大局考量。你能如此想,朕心甚慰。放心,一切朕自有安排,皇后那里也会尽心照顾的,断不会让她委屈了,也更不会让你受了冷落。”最后一句,已是带着几分私密的承诺。
紫薇和蔷薇适时地送上对父皇功业的赞美,殿内一派和乐融融。
乾隆见夏雨荷如此“深明大义”,心中对她更是爱重,那点因“异香公主”而起的好奇心,在“秋水伊人”的熟悉香气和眼前人的温柔解语中,悄然淡去了几分。
与此同时,军机处的值房内,气氛则严肃得多。
傅恒、阿桂等几位军机大臣,正根据乾隆的旨意,细化迎接回部使团的章程。
“兆惠将军的密折已到,”傅恒将一份火漆密信传给同僚,“阿里和卓此番确是力排众议,但其部族内部,尤其是霍集占家族,抵触情绪极大。”
阿桂捻须沉吟:“如此说来,此番归顺,内里并非铁板一块。皇上命兆惠将军率精兵‘护送’,实乃深谋远虑。沿途需得严加防范,既要彰显天朝气度,亦要防其内部生变,或沿途宵小作乱。”
“正是此理。”傅恒点头,“礼部那边,已按皇上旨意,拟定了最高规格的接待仪注。鸿胪寺国宾馆也已准备妥当。至于联姻之事……”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皇上虽未明言,但吾等需心中有数。这位含香公主,身份特殊,安置需格外谨慎。既不能过于亲近,以免助长其部气焰,亦不能刻意冷落,有失天朝风度。一切,需待皇上亲见之后,再行定夺。”
几位大臣商议已定,一道道缜密的指令从军机处发出,调动兵马,安排驿路,准备赏赐,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撒开,既要确保回部使团顺利抵京,也要将一切可能的风险控制在掌心之中。
而在遥远的西域古道上,一支庞大的队伍正在缓慢东行。
队伍核心,是一辆装饰华贵、覆盖着华丽毛毯的骆驼车。车内,含香公主身着雪白的纱丽,面罩轻纱,只露出一双秋水般的眼眸,眸中却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忧伤与茫然。
她怀中抱着一把热瓦普,指尖无意识地拨动着琴弦,流淌出哀婉的曲调。
车外,是父汗派来“保护”她的心腹武士,也是无形的监视。
队伍的另一端,是身着回部传统武士服、骑在一匹高大骏马上的蒙丹,他悄悄的跟着队伍,不敢靠太近。
兆惠早就发现了这个小尾巴,但是也没多在意,只是加严了防守。
他紧抿着唇,眉眼间是压抑不住的愤怒与不甘。
目光时不时地投向那辆华丽的骆驼车,眼中充满了痛苦与决绝。
叔叔艾山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蒙丹,记住你的身份!你是霍集占家族的雄鹰!和卓老了,怯懦了,但我们回部儿郎的尊严不能丢!含香是你的,回部的未来也应该是我们的!此去北京,未必不是我们的机会,半路上,你带着含香逃,生米煮成熟饭,还怕他和卓不认账吗?一个不洁了的圣女,大清皇帝也不会要的,蒙丹,为了你的幸福,勇敢点,等叔叔当上和卓,你们就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蒙丹握紧了腰间的弯刀,刀柄上的宝石硌得他手心生疼。
他绝不允许含香成为政治牺牲品,绝不允许回部的荣耀被如此践踏!
守卫森严又如何?
他蒙丹,定要闯上一闯!
风沙掠过古道,卷起阵阵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