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归客与故人(1 / 2)

长安多丽人 废柴煮酒 4401 字 22小时前

长安城西的延平门外,冬日的夕阳将余晖洒在苍茫的官道上,为积雪染上一层凄迷的金红。

一队风尘仆仆的人马,在杜鹏举和刘五郎的引领下,缓缓接近这座巍峨如山、连绵不绝的巨城。

当城墙终于清晰地映入眼帘时,队伍瞬间停滞了。

十几个商队老伙计从载满了皮货的驴车上跳下。

他们的头发胡须大多花白,唯有一双双眼睛,在深陷的眼窝中依然闪烁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光芒,那是历经生死、看透绝望后仍未完全泯灭的信念之火。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原地。

他们摘掉了帽子、头巾,露出失去了的左耳和脸上狰狞刀疤,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伸出枯柴般的手指,指向那梦中的轮廓,数次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浑浊的泪水,顺着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肆无忌惮地奔涌而下。

“长……长安……”终于有人喊出了这个名字,然后一声接一声“长安”响起。

老伙计们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仿佛要将这刻入骨髓的名字,再次确认千遍万遍。

他们就这么静静地站着,望着。

没有人催促,杜鹏举和刘五郎也勒住了马,沉默地陪在一旁。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巨大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风掠过枯枝和远处城门口隐约传来的市井声。

终于,那个看起来年纪最大、须发皆白,被众人隐隐围在中间的老者,缓缓地、极其郑重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破烂不堪的衣襟,然后深吸一口气,用沙哑的声音下令。

“列队……”

虽然没有光鲜的衣甲,却有着整齐的军容。

老伙计们尽力挺直了那早已被岁月和苦难压弯的脊梁,排成无比肃穆的队列。

面向长安城,用尽全身的力气,轰然跪倒在冰冷的官道上。

额头深深抵着冻土,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耸动。

没有嚎啕大哭,只有压抑到了极致的、如同受伤老狼般的呜咽,和那被风带走的、破碎不成调的誓言与思念:

“陛下……安西……第四镇……陌刀队……王二狗……回来了……”

“阿耶,阿娘……不孝儿蒋有财……回来了啊……”

“四十年……整整四十年了……”

杜鹏举别过脸去,狠狠抹了一把眼角。刘五郎仰头望天,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城门口进出的人群渐渐注意到了这奇怪的一幕,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有好奇,有疑惑,但当听到这些人的身份时,目光瞬间变了,充满了震惊、怜悯,以及难以言说的敬意。

“是安西来的……是咱大唐的安西兵!他们还活着!”

“天爷啊……这得多少年了……”

“这都是哪家的……也不知道家里还有人没有……”

老兵们似乎对外界的目光毫无所觉,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用最卑微也最崇高的礼节,向着这座他们阔别大半生的帝国都城长跪不起。

良久,在杜鹏举和刘五郎的轻声劝慰下,他们才颤巍巍地重新站起身。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云朵上,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

当他们穿过高大的门洞,真正踏入长安城的那一刻,喧嚣的声浪、繁华的街景、熟悉又陌生的乡音扑面而来。

老兵们如同刚出生的婴儿,贪婪又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酒肆的旗幡、往来的车马、身着各色服饰的行人、坊间飘出的食物香气……这一切都与记忆中的片段重叠,又显得如此光怪陆离。

一个卖胡饼的摊子传来阵阵麦香,失去左耳的老兵猛地吸了吸鼻子,眼圈又是一红,低声对同伴说:“是……是这味儿……没变……”

他们蹒跚而行,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有孩童好奇地想靠近,却被大人急忙拉回,低声告诫。

但也有一些年纪较长的市民,似乎明白了什么,默默让开道路,投去复杂难言的目光。

这条回长安的路,很长,他们走了一生。

他们回来了。

少年离乡,白头方归。

回到的,是梦里的长安,也是一个早已物是人非的家园。

也不知是曹氏满长安寺庙供香火起了作用,还是扶摇贷真的带来了无上功德,又或许是年关里福气盈门,刘翁神志恢复了清明,可以到院子里走动走动了。

见到远行归来的亲人,一家人自是欢喜,但更让他们心绪复杂的是那十几个安西老兵。

听着他们用沙哑的嗓音,断断续续讲述着自己的家乡以及可能联系到的亲友,便是高远和卜智道这般见惯世面的男子,也不禁红了眼眶。

李吉甫听闻此事后,沉默良久,吩咐道:“告诉兵部,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找到他们的家人,实在找不到的,也要另辟馆舍妥善安置,绝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

立时便有幕僚领命而去。

登门报信的杜鹏举恭敬道:“相爷,时间仓促,今夜就先让老兵们在刘宅过节吧!一路相伴,他们跟我和五郎相熟些!”

“大善!就这么办吧!他们便是今夜随我入宫面圣都使得!”李吉甫点头,见杜鹏举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他问,“杜郎君,可还有旁的事?”

杜鹏举这才道:“晚辈这里还有些琉璃坊的账本想交给郡主……”

儿子跟刘绰那点恋爱心事李吉甫早从李忠那里打听的清清楚楚,一听杜鹏举要求见刘绰,立时便提高了警惕。

儿子不在家,他得替他守好门户。

当即笑着道:“杜郎君有所不知,五娘这回怀的是双生胎。上午见客累得昏倒过一次,你放心,人已经醒了。不过,太医叮嘱过要她静养,眼下怕是不便见客。你将账本放下,我会让人送过去的。”

见杜鹏举的脸色一点点黯淡下去,他又有些于心不忍,若不是儿子是个小气的,他也不愿如此打击年轻人。

“五娘说这是她小时候的老毛病,许多年都没有犯过了。修养好了,绝不会耽误几日后的回娘家。到时,你们表兄妹再好好叙话,如何?”

与此同时,栖云居内却是另一番温馨景象。

“郡主!”一见着卧榻静养的刘绰,绿柳便欲行大礼。